安煜放下书,看着他乖巧点头,他缩了缩腿,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紧张。
陆衎放低了些声音,把椅子又往后挪了一点,见他小小的松了口气,他才继续说:“安煜,今天就是看看你,没有别的事。”
他又点了下头,抬起头,扬了扬嘴角,掀开被子,他拿过床头柜旁边的本子和笔,写下:“安燃他怎么样了?”
写完,他抬起来给陆衎瞧,陆衎回答说:“他很好,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他听完,低下头,眼眶染了一圈红。只见他紧紧咬住唇,握着的笔微微发颤,几次写了什么又划去,纸张上一片狼藉,他撕下一张后,过了一会,写了一句话给他看。
“我今天可以去见他吗?”
“你想见他吗?”陆衎问。
安煜点点头,一脸期许的看着他。
陆衎微微一笑,说:“等会我问问医生。”
安煜一下子很高兴,那红红的眼角,微微一弯,星眸微闪,泛着光。
陆衎坐了一会,然后开口问:“安煜,我想问问你,关于安燃的事,你知道多少?”
正好这时候,李璇进来,她疾步走到他们前面,有些生气冲着陆衎说:“陆警官,安煜还是未成年,如果要询问案情有关的事,至少律师或者监护人在场吧?更何况,这也不合乎程序,这是医院。”
陆衎问出这个问题时,已然觉得不对,安煜听到这话,低下头,写在纸上:“没关系。”
随后,他很快又写下:“但是,警察叔叔,我真的不知道。”
陆衎看着那漂亮的字迹说:“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李律师,明天早上,还要麻烦你带安煜来警局一趟。”
李璇收起情绪,答应说:“好。”
但这时,安煜却拉了拉李璇的衣服,写下一句话递给她看:“可以今天去吗?”
“可是,你还没好。”
安燃马上写下,因为快,字迹就有些乱:“我好了,我想见他,我可以写字的。”
“那先去问问医生,如果他说可以,我们再去。”
安煜弯了眉目,眼里总算露出一丝的喜悦的神情,陆衎瞧着两人的举动,又出了神,安煜,似乎不排斥她,而且两人的互动,仿佛很熟悉。
另一边,在陆衎去到安煜病房时,岑歆也来到季奇山的办公室。
来之前,岑歆已经问过季奇山,今天他预约的患者临时有事,所以就改了时间,他今天没有其他病人。
岑歆走到门前,看见季奇山正呆呆的看着办公桌上的相框,她敲门都没听见。
门大开着,一眼就看到他桌子上收拾很干净,旁边有两个箱子放满东西,想到他的年纪,应该是退休申请已经批了。
岑歆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样子,他充满怜爱的眼神,让她又害怕,又觉得温暖。每次她犯病治疗结束后,都一遍遍安抚她的情绪,不厌其烦一遍遍的告诉她,一定要爱惜自己,好好的对自己,要让自己活得容易些,如果痛苦,就不要记得。
不要记得……
如今想来,一开始,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季医生。”她再次敲了敲门,又叫了一声,同时也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季奇山回过神来,他连忙转过身子,起身带着笑向她走来,说:“岑歆来了,抱歉,我刚才想事情入了神,进来坐。”
他去给她烧热水,和平时一样,她走过来坐在他对面。今年他已经60岁了,不经意间,头发已经花白。她又看到相框上的人,他的女儿,永远的停留在她最好的年纪,该是放不下的。
只有经历过才知道,活着留下的人,是最痛苦的。
“陆衎呢?”季奇山问。
岑歆回答:“他去看一个人,我没什么事,就来看看您。”
“是那个孩子吗?”
岑歆没想到他知道,“恩,您也知道?”
“知道。”
岑歆却没继续追问原因。
季奇山从背后的柜子中,抽出档案盒,解开上面的绕绳。岑歆很熟悉,那是她这些年的病历本,五年的时间,也该是有这么多的。
其实,当祁亦言那天问她,这些年是不是只看过季奇山一个医生时,有些答案已经在心中了。季奇山虽然年纪大了,却是业界内称得上有名的医生,她的病情是严重,但是不算复杂,不可能一点作用都不起。
直到后来她断药,改心理咨询治疗为主,又在之后遇见李景灏,通过催眠,过往的记忆才开始浮现。
李景灏和谭晓菁,仿佛是一个开始,带着编号的照片也出现……这个局,又开始了循环,当年的人,一点点逼着她尽快记起。只是,她唯一不理解的事,如果真是他,为什么他又不想让她记起过去。
季奇山这时候却没有注意到岑歆的变化,有些感慨的说:“真到要离开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老了。原本想着,能在我退休之前,看到你能痊愈,可是,该是服老的时候了。”
岑歆笑了笑,恭维道:“哪里,您医术高明,是我让你们费心了。但是,不去强迫自己记起来时,有些事反而很轻易就记起了。”
“啪”的一声,有一本书从盒子里滑落掉在地上,不知道是他失神所致还是本来就没放稳。岑歆也不想知晓,她弯下身子顺手捡起,拍了拍灰,含笑着递给季奇山,把他眼里的那一丝恍惚,尽收眼底。
她只当没看见,季奇山也察觉自己的情绪,立马收起本子,像平时一样问:“岑歆,你记起了多少?”
“还是很零碎的一些片段,但是基本可以串联起来。最近好像只要一闲下来,一闭上眼,就总是浮现出那些画面。尤其是睡觉的时候,画面很清晰,甚至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看到最多的还是岑栖,她就坐在窗台上,就这么看着夜空,我在后面怎么喊她都听不见,孤零零的在那……”
“你觉得痛苦吗?”季奇山问她。
岑歆抬了抬眼,她小小的吸了口气,挂着淡淡的笑,反问道:“如果一辈子假装遗忘或者努力去遗忘,就不痛苦吗?
“我希望,我能记得。”
哪怕再痛苦,哪怕就在下一秒死去,我也希望我能记得,岑歆这样想。
当所有的事情想起的那一瞬间,她是痛苦的,绝望的,那种被压抑封锁的愧疚感,真如同一把利刃,可以瞬间将她杀掉。可是,当这种情绪积攒到一个点后,崩溃过后,却在一片混沌中,看清甚至看淡一切。尝久了这苦,就不觉得苦了,这所有的痛苦终还是化为了她活下去的动力。确实如同祁亦言所说,她不甘心,只要那个人不死,她便不甘心。没有亲手报仇,她就永远无法释怀。
“忘记不好吗?”季奇山又问了一遍,其实不单单是岑歆不知道为何,连季奇山在这一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
岑歆抬眸,看着他已经苍老的脸庞,还有他饱经沧桑的眼睛,她坚定的摇摇头。
“那陆衎呢?岑歆,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其实岑歆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反问道:“季医生,你后悔过吗?”
季奇山愣了一会,垂眸看着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又看着相框上的人,回答说:“没有。”
所有的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给人后悔的资格。
岑歆扬着嘴角说:“季医生,这一次,无论做什么,我都会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陆衎么,如果做完一切她还好好的,她一定会奋不顾身一次。
陆衎发微信给她时,她正在医院大厅等待,她编辑好了一条短信:“当初介绍梁易堃和我妈妈见面的人,是季奇山吗?”
发送后,立马删除了记录,没多久,她看见陆衎他们走来,手机也收到了回复。
“是。”
第77章 替(终)
安煜和他们一起回的警局,吃过饭后开始录的口供,在他进去后没多会,安燃就被带来了。
岑歆远远的看着他安静的坐在那,温暖的光打落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的孤冷。他微微仰起头,目光与她交叠在一起,一瞬间,闪过了陆衎问她的话,当时来警局的人,是安燃吗?
岑歆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向他走去,在距离10多厘米的地方坐下,林木看到她,局促的站起来说:“岑歆,你来了?”
“安燃,喝水吗?”
他摇摇头,丝毫不在意多了一人,只是安静的盯着对面的房间。
林木走去前面饮水机处倒水,两人无话,岑歆侧目而视,他美得让她身为女子也忍不住羡慕。有人说,漂亮的人容易招祸,其实不过是他们犯罪的借口。
柔和的光照在白皙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圈阴影,眼眸下垂。他突然抬首,那眸子里的冷意倒是让岑歆一惊,但是她知道那是他自我保护的本能,同时也更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他们,终于完成了她和岑栖没有完成的自救计划。其实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想坐在他旁边,好像,她身旁的人是岑栖一样。
安燃看到林木走来,收回的视线,紧抿住红唇,沉默。
岑歆坐了一会就走了,她刚走到走廊那,就看到祁亦言看着窗外的夜空,仿佛他周遭自动生成了一个屏障,把自己隔绝起来一样。
“见过他了?”
岑歆停下脚步,看了眼周围后,她才走近了些,闻到一股熟悉的咖啡味以及一股不应该会在他身上的烟草味。
岑歆也看向窗子,轻声回答道:“恩,他要退休了。”
“恨吗?”祁亦言偏头,薄唇轻扬了一个孤独,可那眼眸却尽是冷冽。
然而却是在这一刻,竟也能轻易的说出这个字:“恨。”
祁亦言收起了表情,淡淡的说:“挺好。”
有爱有恨,有贪有/欲,才会真正的想要活下。
“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就开始吧。”
“但是,我还没有想起后面的事。”
祁亦言听到这话,淡淡的说:“过几天有一个培训,我让小海填了你的名字,去的地方我认识一个医生,已经帮你联系好了。”
岑歆点头,他说完后,也继续进了办公室,开始忙碌起来。
夜不知不觉已深,但是天空反而像蒙上一层厚重的灰沉沉的纱一般,仿佛,要下雪,岑歆看着,有些茫然。
另一边,陆衎对安煜的问话很简单,只要证实安燃提到关于安煜的一些问题,而安煜的回答,也都对应上了。
只是,他对于他们过去的事,却含糊其辞,尤其每次一提到一些安燃的事,他就身体小幅度的发颤,握着笔的手更是明显。
陆衎也没有逼迫他,展现了无限的耐心:“安煜,如果你不想回答,没关系,你可以直接拒绝。”
安煜抬眸看他,水润清澈的眸子却充满了紧张和害怕,他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看到五年前的岑歆。
陆衎却没有被这情绪左右,很快他试着开口问:“那我们就下一个问题?”
安煜点了点头,随即,他又低下头,写了一句:“好,谢谢。”
他真的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
陆衎后面的问话,着重在除夕那天的经过,一开始问这些时,他的情绪并没有多大的波动,时间点都能和安燃的口供里的时间吻合。直到,他提到闻黎和李沄时,他开始情绪起伏。
“安煜,如果你不想回答……”
他听到这话,咬着唇,摇了摇头,又飞快在纸上写下:“我没有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