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蒋排长,你家里来电话了,”话务员急得直跺脚,她大口喘着气,说,“说是空司陈首长的儿子出事了,让你现在赶快请假回家。”
“谁?”
“陈首长的儿子,说是做研究的时候……实验室发生爆炸了,让你赶快请假回家。”
话务员的粗气还没喘完,她看到蒋杰露出了诧异又沉痛的表情,他双眼变得通红了,用颤抖的嗓音问她:“人还好吗?人怎么样?”
“我不知道,那边没有多说,我也没时间多问,就说让你赶紧回去,我们班长给营长去电话了,但他不在,让我先过来跟你说。”
忽如其来的消息让蒋杰没了头绪,他诧异、茫然、难以接受,他绕过眼前的人就往宿舍里冲。
这天的最后一抹夕阳落在楼道里,是橘黄色,可天是越来越冷的,哪怕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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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是夏天,最有可能是盛夏时节的周日,水蓝色天幕成了云朵的河,有许多穿裙子背心的孩子笑着跑来跑去。
巷子走不到头,往往左边一个拐弯,右边一个岔口,视线就是跟着那些孩子跑的,一切变得很慢很慢,沙包砸到脸上没有痛感,含进嘴里的是一颗没味道的奶糖。
青砖砌成的墙壁向后退,人在燥热的巷子里喘着气。
陈淮水醒来了,一睁眼就看到装潢精致的白色天花板,以及透亮的吊灯,他需要用很久的时间消化刚才那个真实到恐怖的梦,他大口地喘着气,坐起来,然后从床头柜上取杯子。
从前,他是爱夏天的,可现在,陈淮水有些害怕夏天了,准确来说是害怕热,怕看见火一样炙热的太阳。
外面是冬天,不下雪,普照的阳光看似热烈,其实没有多少温度。
陈淮水穿着长袖的睡衣,肉粉色的疤痕从手臂上蔓延到了手背上,他没把手背藏起来,因此看到的时候还是心有余悸,那场火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他记得那是个下着雨的深秋,气温忽然变得很低,冬似乎近在咫尺了。
实验室里五位同学,只有原本就准备离开的陈淮水活了下来。
陈淮水站在阳台的窗前,穿着衣服,也盯着不远处大楼的顶层,那座楼下就是丽水路最繁华的地方,而这里曾经是卓晴给陈淮水精心装潢的婚房。
房子里很冷清,很少有东西,最多的就是书,到处都是书,塞了满满两大书架,桌子上也堆满了,客厅的酒柜下面也堆满了。陈淮水什么书都看,有时候一天能读完一整本,他读文学、读历史、读经济学、管理学和哲学……
只是不再读他最爱的化学了。
穿好了毛衣、羽绒服、外裤,陈淮水自然而然从衣帽架上取了帽子和口罩,等全部都穿戴好了,他才敢去洗手间照一下镜子。
几天之前下的雪还没全部融化,街上人来人往,陈淮水只选择人少的巷子步行,在一个院子门口看了一会儿鸟,与养鸟的老人随意聊几句。
这可能是他近半年来唯一与陌生人的社交了,老人不打听他的事,往往只说鸟的事,说其他无关紧要的事。
老人说:“时间确实快啊,去年的这时候,苏联没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陈淮水埋下头叹了一口气,没把话说完,便恢复了沉默。
他是不想去回忆的,上一个冬天对他来说只有无边的黑暗,比起身体上的伤,更多的是折磨人的心病。
陈淮水的人生像是被那场火拦腰斩断了,一边是快乐、青春、光明、爱和想念,另一边是惶恐、退缩、噩梦与绝望。
卓晴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过来,陈淮水总是默默接听,然后规矩地应答几句,他知道父母也同他一起经历着磨难,因此,没有把太多的烦躁表现出来。
他不想见人,极端地不想见熟悉的人,也不想说太多话,他被孤独折磨,却也依靠着孤独。
因为孤独是最安全的。
笼子里的鸟叫得“啾啾”响,陈淮水盯着它们尖尖的喙看,看了好半天,他忽然问:“大爷,要是把它们放了,它们还会飞回来吗?”
“我不知道,从来没放过。”
“要是有个人不告而别,那是不是没机会再见了?”
老人家想了想,说:“你也不能这么想,那人和鸟他本身就不一样。”
陈淮水站了起来,被口罩阻隔的呼吸有些困难,以前他是期盼和祝富华见面的,甚至能费尽心思去找他,可现在,又实在害怕见到他了。
待续……
第45章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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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四年里,深圳唯一的不变是总在变化,四处都是拔地而起的高楼,灰色外墙、绿色防护网、塔吊上的灯光彻夜不眠。街头巨大的“万宝路”招牌下,有夹着皮包和大哥大的、西装革履的老板,也有扛着行李的、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工厂宿舍的窗户有成百上千,晾在阳台上的衣服像成群的旗帜……
曾经,祝富华和王月香带着简陋的行李来到这里,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茫然无措,而现在,祝富华名下的“北方馒头”已经有两家分店了,当然,这算不上企业,只能称之为店铺。充斥着祝富华生活的仍旧是辛劳、忙碌与奔波,可他的生活确实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