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山晖认真品味:“您说的确是有理,可是……我们不能任由他们颠倒黑白啊,孔世戍的先例一开,长此以往,我们的百姓恐怕要认为贪污受贿并不是重罪,朝堂之上那些别有心思的臣子,难保不会在这种鼓动下铤而走险。到时候国不国,民不民,当如何处置啊!”
高悦行:“那些百姓们是记恩不假,但他们更能记仇,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时过境迁,甚至不用你动手,孔世戍把自己捧得太高了,迟早都会摔下来。他救得人多,可他害的人更多,有多少人感激他,就会有更多的人憎恨他。”
薛山晖只觉得自己眼前的迷雾将散未散,还差最后一把火,需要自己回去悟,原地恍惚了一会儿,转头已经看不见高悦行的身影了。
继续往南走,再经过江萝镇。
高悦行又睡不着了。
李弗襄命人去买了当地的红糖饼,见高悦行又瘦了一圈的小脸,试探着问:“你还在想当初那个梦么?”
高悦行认真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它令我感觉到了真实的不安。”
李弗襄道:“六城的河防已经重新加固了,你已经做了你所有能做的,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高悦行从来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于是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嘴上说归嘴上说。
心里不可能不想。
闲下来的日子,高悦行命人去寻来了江南六城的水利图,命人去宣了孔让尘。
孔让尘到的时候,仪容有些脏乱,衣摆上既沾了水又沾了泥,他停在门外不肯进,请高悦行允准他回房更衣沐浴。
高悦行直说不必了,招手要他进们一起看那图纸。
她说:“你应该去坝上了吧。”
孔让尘拘谨地说:“是。”
高悦行道:“江南如今不是汛期,想必看不出些什么?”
孔让尘摇头道:“王妃错了,汛期才是最看不出东西的,想要修建河防,规划水流,还是得枯水期下去瞧。”
高悦行道:“那你瞧出什么了?”
孔让尘无奈摇头:“有什么可瞧的呢,自古天灾难防,河防修得再坚固,也只能防小汛,防不了大水。”
高悦行叹气:“说的是啊。”
孔让尘又道:“唯有一处,岷江上李冰父子修建的都江堰,那才是神迹,无坝引水,护佑了当地百姓几百年,世上再没有第二人能有那般的天纵之才啦。”
高悦行抬眼瞅他:“怎么没有?你不就是?”
孔让尘吓得当场想下跪。
高悦行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马上又正色道:“既然水上防不住,那就从人上想办法,如果将来某天再有水患,以你看,如何将百姓的伤亡尽量减少到最低。”
孔让尘低头认真看着面前的这张图纸,几乎没有多少犹豫,想必也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指出:“河床高出堤岸,挡水闸在真正的洪水面前,几乎不堪一击,那么,我们就要把心思放在泄洪和控流上,亦或是,提早疏散当地的百姓,损了田地是次要的,保住人命才是最紧要。”
高悦行摇头:“百姓们把田地看得比命都重要,没了田,他们宁可去死。”
孔让尘也叹气:“是啊。”他又伸手指了一个位置,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江萝镇,他说:“此处的地势最为低洼,如有必要,可以借此地泄洪,引流,以保周边的城镇尽可能少的受到损害。”
他的意思是挖了江萝镇上的堤坝,用此地的地势拦住向东的漫溢的水。
高悦行道:“能拦住吗?”
孔让尘:“至少能争取到时间。”
高悦行起了别的心思:“若是我们现在就将江萝镇的百姓迁出去,挖了这块地呢?”
孔让尘沉默了一会儿,道:“江萝镇的人家远超周边的村镇三番有余,是个大镇,您若是这么做,他们大约会举起锄头造反也未可知。”
高悦行只好作罢。
孔让尘问:“王妃怎么也对这些玩意感兴趣了。”
高悦行只说:“我两次经过这里,望着江上东流的水,都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其中必有缘故,我不敢大意。”
孔让尘点头,赞道:“王妃是女中英豪。”
他们在江萝镇带了几天,顺着长江,又往西去了,时值入夏,高悦行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才一个夏天而已,才几个月而已。
他们大旭朝的劫难马上要来了。
七月初,他们马上在多山的云南呆了一阵子,长江南六城始降了第一场雨。
南巡的队伍已经在修整兵马,准备回京了。
高悦行有意无意地借着李弗襄的势,加快行进的速度。
李弗襄都知道,但什么也没说。
江南六城淅淅沥沥小半个月的小雨,河水已经开始有所上涨,当他们南巡的队伍再次回到江萝镇时,第一场暴雨瓢泼而下,一夜未见停歇。
孔让尘一到江萝镇,披了蓑衣便去查看水势。
当地的州府一听襄王在江萝镇落脚,连夜冒雨带着所属的官员们,在驿站外跪请襄王移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