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后院露天武场里的灯更是两眼,绕着武场一周的火把,顶着夜雾燃得正烈,似乎要驱赶一切黑暗。
高悦行远远的就望见了马上的李弗襄。
郑家的两位公子,一人一把红缨枪,打李弗襄的前面冲上来,提枪毫不留情的刺出,一左一右,夹攻李弗襄的两侧空门。
李弗襄借势后仰,并不健壮的腰身像柔韧弓弦,弯至满月,扬手挥刀,他刀锋向下,仅贴在鼻尖前一寸,稳稳地隔开了那两柄重逾千钧的红缨枪。
只听得铿锵作响的兵戈之声。
刀枪相接几乎迸出了火光。
神舞的刀尖轻挑,把郑家两位少将军枪上鲜红的关山缨搅了下来。
李弗襄驭马掉头,自己给自己鼓掌,庆贺这一个回合的险胜。
郑大夫人:“呸呸呸,扬我一脸的土,几个小子玩野了?还不快回来吃饭!”
校场的另一侧,一道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响起:“哈哈,好好好,好孩子们,我们回家吃饭。”
高悦行耳朵一动,这嗓音是印在她骨头里忘不了的。
郑千业老当益壮,只听这嗓门,便知他身体仍旧硬朗,活过百岁不成问题。
待到李弗襄打马靠近。
高悦行的目光完全无法移开。
他脸上沾了几道灰,玉似的容貌在漫天的火光里,像是要兜头撞进高悦行的心里去,此情此景,正试图熔进她的骨血里,叫她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武场用不着了。
郑家的仆从有条不紊的上前打灭火把。
李弗襄的身后,火一盏一盏地灭了。
如同天光一点一点的暗下来。
李弗襄俯身将他的战利品——两条关山缨递到了她面前。
高悦行双手捧住,冲他笑了。
李弗襄从小身体不好,不能像同龄的男孩那样,扔到武场上尽情的摔打。
郑千业实在不忍心自己的亲外孙养成一个废人。
李弗襄的一身筋骨,都是郑千业亲自盯着,万般小心地练出来的。
襄王府的一举一动,有禁卫军盯着,有锦衣卫盯着,最终,所有的消息都第一时间呈到皇帝的案前。
皇帝苦恼地揉着眉心。
李弗襄刚从西境回来,便巡视了骁骑营,进了郑帅府,上演武场。
西境发生的事情,他今日已经从李弗襄口中了解过了。
虎崽子牙刚长齐活,正到处寻摸东西磨牙呢。
夜深人静,孤家寡人的皇上发现自己身边,能和他正经聊上几句的,竟然只剩许修德了。
皇帝叹了口气:“我们又要打仗了啊……”
许修德低眉顺眼,道:“目前看来似乎还未十分急迫,陛下,我们还有时间。”
皇帝:“朕当年是还是王爷那会儿,那得是二十多年前了,我才十几岁,有一次灾难——许修德,你这个年纪,应该知道吧。”
许修德回道:“奴才记得,淮河北边,先是大汉,紧接着大涝,随即又是一场疫病。”
皇帝道:“那个时候,西境还在打仗,狐胡那□□贼,想趁着我朝天灾之际,将战线东推。是郑帅,死守在了襄城,整整半年,他们没得到过一丁点朝廷的口粮,将士们都饿着肚子在打仗,所有的补给,全靠胜仗之后从狐胡的军里缴获,以及襄城的百姓自发供应。”
许修德:“那几年是真的艰难。”
皇帝说:“那年,朕忍不住,亲自动身带着银钱去了淮河,遍地饿殍,易子而食,朕从前只在史书上见过,那会却是亲眼见着了,朕身上带着黄金百两,却买不到一斗米。回京之后,朕向先帝请命,想讨了淮河作为自己的封地。先帝问我,那里贫瘠,多灾,并不富庶,朕为何却看中了那块地方。朕当时答,自知才疏学浅,不堪大任,但愿遣一己之身,护封地内百姓衣食富足,永不受灾。”
许修德道:“正因如此,先帝爷看到您的宅心仁厚,最后保着您登了大位啊。”
先帝在位年间,大旭朝兵力并不强盛,偏偏先帝爷又是个喜欢到处撩拨的性子,极其好战,西境边患由来已久,南边水战和北荒的动乱,却是先帝主动挑起来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徭役压得百姓踹不上气,平均每户人家,都有两三个男丁是被强征入伍的,而那些男丁,多半都落了个沙场裹尸的结局。
先帝爷最后站在城楼上,看着这破败的江山,必定是悔的,否则,他不会铁腕扶持自己这个最仁德的儿子登基。
皇帝道:“是朕仁厚得太久了,以至于朝里朝外,境外番邦,都觉得朕是只可以随意拿捏的病猫。”
许修德:“陛下是赞成开战了?”
皇帝:“朕也只是想告诉他们,我们不惧战。”
再征西境是无可避免了。
但是如今看来,时机还不好拿捏。
如果遵照常理,须墨尔和狐胡的一战,必定会大损元气,再加上大旭朝如今的国力和兵力,远不是那贫瘠之地的一个番邦可觊觎的。
也许不急,还能再等几年。
唯有高悦行,在日复一日的焦虑。
等闲须墨尔确实不敢轻易进犯,但是,他们境内有一场天灾近在眼前啊。
内忧一起,外患可不就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