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幽依旧含笑不语,赫泰已带着那名一直不敢出声的侍卫走下塔室,他的声音和木梯吱嘎的呻、吟一起传上来,“墨紫幽,对大多数男人而言,女人同天下,同他们自身相比,永远只能被舍弃。你在末路上的痛苦一定不会比我少——”
元狩二年五月十四,魏师三千前锋率先抵达朝月城,与随后赶来的由楚卓然统率的魏师二万右路军在朝月城下会师。五月二十,由楚玄统率的魏师主力和由慕容英统率的梁军主力也兵临朝月城,分南北两侧扎营,将朝月城团团包围,与城中守军对峙。
攻城之战一触即发,整个朝月城的守军严阵以待,紧张地防备着随时魏梁大军可能发起的进攻,只等待着赫泰一声令下,就会暴发出强弩之末的西狼最后的垂死挣扎。然而,位于朝月城中心的王宫却迟迟未有戒严之后的下一步命令传出,甚至就连魏梁大军派出使者在城下喊话,要求谈判,赫泰都没有给出回应。那座浮华冰冷的王宫面对朝月城外的危情平静得过于诡异。
令人意外的是,面对赫泰这般无理的无视,魏梁大军也未急着发起攻城,楚玄和慕容英都极有耐心地连续十日派出使者在朝月城东门下喊话,要求与赫泰谈判。
而这十日里,赫泰半分回应也无,也不曾亲登城楼看一眼围困着朝月城这彻地连天的魏梁大军,看一眼那迎风招展,浩浩荡荡的魏梁旌旗。他只是将国相为首那一干意图拥立他王叔的贵族大臣全都拘在了王宫里,日夜折磨取乐。据说那些被折磨的贵族大臣凄惨的叫声连在王宫外巡逻的护军都能听见。
众人都在议论他们这位穷途末路的王被对敌军的恐惧逼疯了,否则怎能置城外的浩荡敌军于不顾,缩身在王宫之中一心折磨自己人取乐?
五月三十的清晨,墨紫幽从那座高塔之巅的每一扇窗子望出去,都可望见朝月城外身穿魏梁甲胄,手执枪戈,漫漫林林的士兵,两国的旌旗飘扬在夏日的晨风之中。这十日的平静,十日的等待,她隐约猜到了原因为何。
忽然,她在晨风中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火油味,那难闻的气味自窗外,自塔下传来。她探首出窗看去,就见塔下不知何时已高高堆了一圈柴火,正有几名西狼士兵手持油桶往塔壁上泼着火油。她又看向远处,远处的几座七层高塔下也高高堆着柴火,同样有士兵正往塔壁上泼着火油。
“这味道真是不错。”赫泰手捧一个红漆木制大托盘走上塔室,迎着倒灌进窗子的晨风深深吸了一口,露出一种极为畅快的表情。
“强敌当前,这般多的柴薪火油不用来抗敌却用在我身上,好大的手笔。”墨紫幽讽刺道,“活活将我烧死,的确算是一种凄惨无比的死法。”
赫泰只是笑着将手中托盘放在一旁的坐榻上,那托盘上整齐地叠放着一整套大红嫁衣,上面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只凤冠,嫁衣上金丝绣成的凤头和黄金打造的凤冠在晨光下浮动着流彩,这是大魏公主才匹配的嫁衣。他道,“那日请你远来王都做客,风尘仆仆,脏了你的嫁衣。今日,我特意让人替你清洗干净送来,如此良辰,自当盛服以待才对。”
“看样子,你的心情是越发的好了。”墨紫幽淡淡道。
“我如今已无所畏惧,心情自然好。”赫泰微慢条斯理地将那嫁衣在坐榻上铺展开,那艳丽夺目的红与金丝绣成的九翟四凤越发耀得人眼生疼。他笑,“特别是我终于确定了你并未骗我。魏梁之师围困王都十日,屡屡提出要与我谈判,我全数不作回应。可他们依旧按兵不动,并未攻城。城外的魏梁之师不下十万之数,朝月城无险可恃,十万大军若是发起总攻,破城不过吹灰,他们因何与我拖延这十日?”
他抬眼看她,她静静回视着他含笑的双眼,不作回答,只听他自己笑道,“自然是为了你——”语罢,他大笑数声,才接着道,“想不到楚玄与慕容英这两位心狠手辣的人中之杰居然还真都是个情种!”
墨紫幽依旧静静看他,无动于衷。他又起身行至东窗指着东城门的城楼道,“不过就是这样才有趣,我今日约了他二人在那谈判。墨紫幽,我会给他们二人一个救你的机会,这七座高塔不多时就会同时点火,若是他二人愿意单枪匹马进城救你,并且能在你被烧死前从这七座高塔中找到你,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你在说笑话么?”墨紫幽笑了,只觉得自己听见了极为可笑的事情,“他们不会来的。”
“别这么绝望,人总是要心怀希望才好。”他回身,伸出双手捧起她美丽的脸,笑道,“过不期望越大,失望的时候也就越痛——”
语罢,他放开她,张狂长笑着下塔离去。她转头看着那套凤冠翟衣许久,忽然又笑了起来,走到妆台前坐下,开始认真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赫泰所言不错,这般特别的日子,的确应该盛服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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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天光照亮了朝月城的东城门,清凉的晨风拂过朝月城外那如墨海一般默然静立的魏梁军队,只有两国旌旗在风中鼓荡之声猎猎可闻。在这宁静之中,有悲怆的箫声自朝月城中而起,缠缠绕绕,如溪水汇成江水,随着晨风越过了朝月城那鳞次栉比的民居,越过巍峨的城墙,一路东来,孤寂不甘地流淌在晨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