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幽很清楚,前世成王一直到楚烈登基都没有被召回魏国。
只是后来,楚烈登基不到一年就开始滥用民力,大兴土木,扩建皇宫,广造行宫,穷奢极欲,耽于享乐,后来更是两度对西狼发起战争,几乎耗尽国库,最后只能增加税赋,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成王才看准时机,从梁国借兵与云王楚卓然联手以楚烈祸国殃民为由,一路攻到金陵逼楚烈退位。
也是那时,居于深宫少闻外事的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以为完美的楚烈,其实一点也不完美,至少,他成不了一个好君主。
前世,她与成王曾有一面之缘。
那次,她前往云王的大营求楚卓然退兵,在云王大营里待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楚卓然送她出营时,楚玄就站在大营门口等着他们。
那天,他未着甲胄,也未佩剑,穿一身月白长袍,束发未着冠,只用一只玉簪固定。他看清她的脸时,微怔了一瞬,又立刻苦笑道,“难怪难怪,楚烈会派你来。”
之后,他只是看了楚卓然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未再多劝楚卓然一句,转身走了。
墨紫幽至今没想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如同她至今仍不明白楚卓然为何只见了她一面就肯退兵。楚玄为何只见了她一面,就放弃劝说楚卓然,仿佛认定再劝也无用一般,就那么走了,任由他们之前的所有的战果付之东流。
不过,不管前世如何,成王如今出现在这里可真是帮了她的大忙,他身边那八个护卫看起来个个身手不凡,要解决这四个山贼绝对不费吹灰之力。
若能请他出手帮忙,再送她到金陵为她作证,那就没楚烈什么事了。
只一瞬间墨紫幽就做好了打算,“飞萤,向他们求救!”
***
长亭外落雪纷纷扬扬,那少年在唱——
“……到如今,受非刑,死无辜。功也徒然,名也徒然,勇也徒然。可惜你有万灶貔貅,都做了散雾霏烟……”[注1]
楚玄边听着那悲凉戏词,边有些怀念又有些涩然地笑,“梁都极少下雪,这冰天雪地,还真是让我有些怀念。”
他身旁站着一个面白无须,身穿灰鼠里子石青色披风的男子,男子拿起温在炭炉上铜盆里的那只天蓝釉酒壶,在桌上一只同样是天蓝釉的小巧酒杯里倒上八分杯,又把酒壶放回铜盆里温着,他的声音里有着寻常男子少有的阴柔,“王爷喝杯酒暖暖身子吧,这亭子里风大,还是早点乘车上路的好。”
“是啊,六年没有感受过魏国的凛冬,我还真有点不适应。”楚玄从紧拢的右袖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执起那杯酒,慢慢饮尽,然后笑,“想当初,几个兄弟里,我是最不怕冷的,每每这样的大雪过后,我定要呼朋引伴去御苑打猎。寒冬时节食物难觅,野兽最为凶恶,围猎起来,最为有趣。”
“王爷是大魏最好的猎手,当年陪同万岁爷到木兰围场秋狝之时,王爷年不过十岁,独自一人就猎得九匹灰狼,一时传为佳话,奴才至今记忆犹新。”男子笑着又俯身为楚玄斟满酒。
“李德安,你还是那么喜欢拍马屁。”楚玄摇头失笑。
“奴才说的都是实话,王爷身上这身狼裘,不就是那时万岁爷圣心大悦,特意命人用那九匹灰狼的狼皮做的么。”
“是啊,”楚玄伸手摸了摸身上的狼裘,笑容却是渐渐淡了,“当初我身形仍小,五张狼皮做成皮裘其实已绰绰有余,我却执意要尚衣局把九张狼皮一点不落地用上,总觉得那样才算得那次秋狝的圆满,结果这狼裘做出来果然太大,一直都不能穿,如今倒是用上了。”
李德安拿着酒壶直起身,在楚玄身后眼神微悯地看着他的主子,当年楚玄在诸皇子中无论是才能还是德行都无人可及,是众望所归的储君,可后来却遭遇大变,从太子被贬为亲王,还被皇上送往梁国做了六年质子。
这六年,他一直陪在楚玄身边,亲眼看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殿下如何变得日渐沉默,隐忍谨慎,多思忧虑,在梁国活得小心翼翼。
他收起脸上的神情,又摆出笑脸正想说点什么哄楚玄开心,就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大喊,“救命啊——有山贼!快救救我们——”
李德安眉头微皱,向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滚滚雪尘中,一辆破旧简陋的马车正向着这里冲来,车上坐着两名少女。后面正追着四个手拿弓箭,笑得一脸淫猥的男人。
“小娘子,别逃了,快停车!跟哥哥我回山吃香的喝辣的,包你快活赛神仙——”
那些坐在马车上,围着长亭的女子们全都惊得伸出头去看,一看见那些凶神恶煞的山贼,又全都受惊吓地缩回脑袋,生怕自己也惹上麻烦。
李德安看着那破马车壁上扎着的数支羽箭微微眯眼,问楚玄道,“王爷,要救人么?”
楚玄饮尽杯中热酒,眼波只稍稍向那马车稍微一扫,就不再看,“不急,再等等。”
“两个小女子,怪可怜的,驾车这个看着也不过十一二岁。”李德安有点于心不忍,另一个坐在车里边的没看清脸,但看身形应该也是个小姑娘。
“这么可怜的人,怎么这么巧就让我们给撞见了,”楚玄把手中的酒杯搁在石桌上,声音平淡,“不对,应该说她们怎么就这么巧撞上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