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进去看这一遭。
许平忧推开门,在走廊站了一会儿,树下站了一会儿,隔着窗户看了会儿从前的书房,伸手抚摸过干燥皲裂的树皮,再出院门时,刚巧碰见费行云接起一通电话。
身体情况特殊,他很把说话的力气省着用。譬如白天跟朋友哥们,能打字就打字,能装哑巴就装哑巴。
这会儿显然不行——对象不同。
“嗯,我是在巷子这边,一会儿就回来。”
“……哎,肯定啊,”他带着笑,低低沉沉地叹气,“我买了药,您放心吧。今天一晚上过了,保证明天上飞机之前好起来,行吧?”
许平忧立刻猜出对方是谁。
这条巷子,这座店面,他要回去的地方……说话的长辈,可能性无非就那么一个。
她不打算出声,只能无声无息地走到从前的烟酒柜台边,帮忙整理起刚才被风吹落的几页纸张——
还是手写的各种各样的乐谱,龙飞凤舞的字迹,不过泛着黄,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
“哒。”
有人打了个响指,动静刚好够人抬头目光追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棒球帽回到了费行云的手中,悠哉地转着圈。通话结束,他起身,像棵初长成的树,很自然地出声,“要换联系方式吗?”
他挥了挥手机,刚刚打了通电话,又清晰地说完这个长句,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
许平忧怔怔地,难得透着点傻:“……你换号码了?”
“当然。”
他眨了眨眼,隔着口罩问她:“怎么?”
许平忧立刻摇头:“……没什么。”
和初中不同,这一次,她主动报出了自己的号码,习惯性地在末尾解释,补充道,“不过我看手机比较少。”
而且家里给她准备的学生机并不像普通智能机有那么多的功能,最大的功能也就是电话短信,早被时代抛弃在身后。
费行云还是沙哑着声线,慢慢悠悠,只答别的意思,“知道你忙。”
许平忧报完自己的电话,感受到机身的震动,也听见他说:“发了短信,上面是我别的联系方式……”
他哑得实在说不下去,自己都一言难尽受不了,没忍住蹙眉单闭一只眼,她就干脆截断,利落地回,“好。”
室内就这么大。几步路的距离,许平忧抿唇走过去,顺手也将理好的乐谱递过去。只是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接,还很轻巧地扫过一眼,目光沉静几秒,又带了点轻松的笑。
“谢谢。”
他朝着柜台探了探脑袋,视线对着这摞纸张所在的原位,沙着嗓子,继续坚持着出声,“还是放那儿吧,垃圾袋也在那儿。”
他打扫了一个下午的店面,光垃圾就收拾出了满满三四大袋,简直是大扫除小能手。
许平忧原本想都没想,准备按他的说法,结果走到一半,又反应过来,犹疑道,“……你不要了?”
费行云咳嗽一声,懒散点头。
“这些都不要了?”她又重问一次,不太确定。
不解充斥着许平忧的脑海,迫使她敏锐的神经察觉出不对和异样,渐渐生出疑虑。
可惜,对面的人还是点头。但笑容淡了些许,看起来没打算说更多。
许平忧看着他,又看了眼潦草的字迹,终于没忍住,直直道,“……这都是你以前写的吧。”
这一回,对面人的点头更加敷衍。
点完就低了头,不自觉地咳嗽过一声,看起手机屏幕,似乎是在忙着和什么人联系。
蓝色的冷光将他的眉眼照亮,微凉。
许平忧不说话,只是看着、琢磨着,却想起很久之前的那次——
他们初中排练的那次,他将她带去看起来就是个人空间的地方。偌大的客厅,整张桌子塞得满满当当,分门别类,全是音乐相关的书籍。唯独最大的一块留给了白纸琴谱,连水杯都放得极远。全是看得出的喜爱热情。
这些东西现在依旧被收拾得同样整齐,归宿却是去往垃圾桶。
她想问为什么,眨了眨眼,说出口就变成了:“能给我吗?”
“……嗯?”
许平忧保持着递东西的动作,声音脆而温和,“既然你要丢了,我能留着吗。”
……
少女直视着他。
眼睛漂亮极了,身后是阳光和黄昏,以及夏日巨大的蝉鸣声。
费行云闭眼,又睁开,环境熟悉得像是他从没有离开,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连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合理的。
“……”
“没必要。”
他说,眼神沉下去,人朝前逼近,迫使对面的人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是什么值得留下来的东西。”
费行云呼出一口气,却看见少女站得更直,眼睛里的懵懂也变成其他的情绪,“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不该有为什么。
他冷着面目,嘴角的笑也是凉的,轻飘飘地说着话,“以后不打算写了,以前的也没必要留着。”
费行云是天生的笑眼,不笑也像笑着。
“……你问得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天色渐渐变暗, 不如刚才的艳丽,掺杂一点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