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啊。倪喃面容无奈,微耸了下肩膀,我对当人保姆没什么兴趣。
说罢,她拎起包准备走人,然而还未站起身,便又听得身旁的人开了口,语气肃正地纠正道:是生活助理,不是保姆。
有什么区别吗?
我们给出的条件很优渥,绝不会让你失望的,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吗?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样东西可以让倪喃停留,那么一定是世俗最本质的欲望根源,钱。
她放松了提包的动作,再一次看向摆放在眼前的文件。
眸光下掠,直接落在薪资那项上。
或许人都是善变的,那一刻倪喃突然觉得,当个保姆什么的,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见到张梅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张梅注意着四周,看起来很不耐烦。
倪喃隔着老远看见她,长长呼吸了一口,然后连忙跑了过去,张阿姨!
雨后的花园带着些潮气,倪喃步子急,不知何时踩了水坑,裤腿上沾了些泥点。额前的头发因为沾过雨,被风一吹显得乱糟糟的。
张梅看着小跑过来的倪喃,很是没好气,跑哪儿去了!
和记忆里那个黑瘦尖酸的人一样,有段日子不见,张梅还是那副模样。看来这有钱人家的活儿也不好做,硬说她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好像比往日还刻薄些。
秉持一个欠债人应有的自觉,倪喃把那点腹诽吞进了肚子里,转而用笑脸迎人。
实在不好意思张阿姨,让您多等了会儿。倪喃捏着手机,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行了行了,赶紧把钱拿来,我可没功夫和你在这儿耗!张梅瞪着眼睛,脸上的皮肤松弛,从颧骨处凹陷下去,时不时瞥一眼身侧,生怕被人看到。
倪喃见张梅没有别的动作,无法,只能提醒道:阿姨,那借条
手机转账显然比线下要简单得多,要不是为了借条,倪喃才不会跑这一趟。
然而一听她这话,张梅却来了火,你得先把钱还我,我才能撕了借条啊!谁知道你会不会和你爸一个德行,拿了我的东西就跑!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尖锐的嗓音极为刺耳,吵得人耳膜疼。
倪喃闭了闭眼,也不和她争了,指尖在屏幕上飞速滑动了几下。
给您转过去了,您收一下。
闻言,张梅冷哼了声,然而收钱的速度却没慢半分。她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口中嘟囔着些碎话,听说你在栖坞大学读书?嗬,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呢。
倪喃不想接她的话茬儿,又把话题扯了回去,张阿姨,总共是三千两百块钱,今天我已经还清了,您看这借条,现在能不能还给我撕了。
对于倪喃来说,比负债更致命的,是身后还有个填不住的无底洞。
倪志成好赌,欠了一屁股外债。当时不知道被谁忽悠着去做了什么资金盘,说是能赚大钱。一心想着东山再起的倪志成跟着好几个邻居一块儿干,结果赔得连秋裤都不剩。
找了一堆小贷公司,拆了东墙补西墙,越欠越多。
说起来,这群被骗的人中就有张梅。只不过她比倪志成机灵得多,拉倪志成入伙儿后没多久就及时抽身。反观倪志成,被人骗得彻底。
眼下张梅这副姿态,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好事儿从来与倪喃无关,而父债子还这种戏码反倒天天在她身上上演。
张梅的眼球嘲讽地向上翻着,眼白上挂着红血丝,倪喃甚至都怕她一个用力就把自己撅过去。
一直吵吵什么,又不是不给你。张梅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拿出张纸递给倪喃。
红色横杠的信纸皱皱巴巴的,边角处有带着磨损的折痕。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几行字,签了名,按了红手印。
倪喃接过借条,确认完上面的信息后,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懒得再和张梅周旋,草草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听到她粗哑鄙夷的嘲讽。
妈没得早,脾性全跟了倪志成那个龌龊货!
看那没出息的样儿,活该一辈子走不出凤头巷。
耳边字句清晰,但倪喃没再回头。
凤头巷那个破地方,鱼龙混杂,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不多,抽烟打架的二流子倒是不少。倪喃从小在这种地方长大,她自己什么德行,用不着别人提醒。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倪喃不住校,高昂的学费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住宿这上头,能省则省。
所谓家,不过是间简陋的老房子。一个院儿里好几户,公用的晾衣杆和水池,墙壁角落旁边长满了潮湿的苔藓,生锈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往下渗水。
乱糟糟的杂草遮盖了院子拐角,上面挂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塑料袋。
倪喃推门进去,黑压压的屋子里满是酒气,熏得人鼻子发麻。
似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倪喃没什么反应,径直往房间走去。路过客厅那个破破烂烂的沙发时,看到倪志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鼾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