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在庭院中抱着灰奴晒了会儿太阳,然后看到五吕拎着个食盒从回廊另一边走了过来。
“娘子,陛下让人送了些糕点来。”他把食盒放在一旁的矮桌上打开给云岚看,“是平常娘子您说吃着不错的。”
云岚也没看,便只摆了摆手,道:“不想吃,赏给你们吧!”
五吕眨了眨眼睛,道:“娘子,小的们哪敢吃,要是被陛下知道了,怕不是要罚小的们呢!”
“犯不着为这种事情罚你们。”云岚托了托灰奴的毛屁股不让它滑下去,“我也没什么胃口,扔了也浪费。”
五吕听着这话便也不再多劝,只又道:“刚才教坊还送了单子来,问娘子想看什么歌舞,教坊现在排好了十八支曲子,娘子想听什么,他们便过来演给娘子看。”
“太闹腾了,也不必。”云岚抱着灰奴站了起来,看向了五吕,“以后也不用再问。”
“娘子,陛下应当也不是真的和娘子生气呢……”五吕早上从角门出去了一趟,还找宝言打听了许多事情,这会儿其实是特地听了宝言的话过来与云岚递话的,“陛下还让内府给娘子新制了衣裳,想来是要给娘子赔不是。娘子大人大量,就别与陛下置气吧?”
云岚弯腰把怀里不怎么安分的灰奴放到了地上,然后笑了一笑,看向了五吕:“我自有打算。”
五吕愣了一会,也没敢问云岚的打算是什么,就只傻傻地看着她往殿中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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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从另一边走过来,见五吕呆呆地拎着个食盒站在庭院里面,便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刚不是从角门出去了一趟,遇着了从宝公公,就从膳房提了糕点来给娘子。”五吕回过神来,把食盒盖子盖好了塞给了初晴,“但娘子刚说不想吃,说赏给我们。”
“赏就赏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初晴接了食盒,倒是有些不明所以,“你一脸这么沉重是在做什么?”
“宝公公的意思是陛下没生气,让娘子稍微哄一哄,便过去了。”五吕声音压低了许多,“但娘子看起来……似乎不太想去哄陛下啊?”
“说什么傻话呢?”初晴冷笑了一声,“要是我把你关起来不许你出去了,然后现在让你哄我,我就原谅你,你愿意吗?”
五吕立刻摇头。
“那不就得了,娘子也是人。”初晴声音也很低,“再说了,娘子应当还有娘子的思量,你别添乱。”
“我没添乱。”五吕忙道,“我这不是也没多说什么吗,也就是和你说了这几句。”
“你只想想春露殿那个崔娘子。”初晴声音更低了一些,“救命之恩,陛下从前心仪之人,娘子就算之前还有那么一些犹豫,现在也不会想继续留在宫里了。”
“但怎么可能真的出宫啊?”五吕摇了摇头,“就没听说过皇帝的女人能出宫去的。”
这话让初晴沉默了一会儿,她想了想才道:“那也是娘子与陛下之间的事情,与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有关系。”
五吕听着这话倒是笑了一声:“这倒是真的,总之是与我们这些下人没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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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在殿中隐隐约约听到五吕和初晴的对话,心中也是有些许感慨。
她这昭华殿中的宫人,的确配得上忠心这两个字,至少在现在这情形下,心思还没乱,还在为她着想——若到时候她真的想办法要离宫的时候,说不定这些人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帮一帮她,当然了,也可能是不会的。
不过会与不会都没有关系,她是已经想好了到底要如何离开皇宫了。
在妆台前坐下,她对着镜子把简单挽在脑后的头发放下来,拿着梳子慢慢地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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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
陈朝末帝时候想要出宫,只要能拿到宫中对牌,然后有了正当的出宫办事的理由,就能大大方方地从宫门口出去。
那时候她出宫卖针线来养活她和她生母时候,便是直接拿着腰牌出宫去。
当然了,在宫门口也有阻拦,但那都是能用银钱可以解决的事情,大不了便是把卖针线和首饰的银钱三分之一都给宫门口的禁卫,如此她便能出入自由。
而现在出宫也并不是难事——实际上与前朝并无不同。
她只要能拿到对牌腰佩,便能直接出宫去。
问题就只是,这些东西要从哪里得来。
宫里现在能拿到这些的地方,大概只有隆庆宫这一处,但裴彦应当是不会把这些给她的——在明知她想和他分开的情况下,他当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所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已经十分明显,那就是哄一哄他,让他觉得她不会离开,到时候拿到腰佩就行了。
总归便是欲取先予而已。
想到这里,她不禁自嘲地笑了两声——在崔滟没有进宫之前,她并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只是她并不想要这么去做,她绕着弯子去想或者假作与崔家有勾结,或者其他什么理由,便只是不太想伤害到裴彦。
毕竟感情的事,她之前真的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他。
可昨日听说了崔滟进宫,又听着人复述过那几乎算是声情并茂的所谓救命恩人的话语,她的心肠忽然就硬了起来。
大约感情的事便能应在善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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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手里的梳子,然后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拿起了胭脂在嘴唇上着重点了两下。
镜子里面的她除了唇上一点嫣红之外,再无其他妆扮——这会是能打动裴彦的样子吗?
她垂下长长的羽睫,便就这么披散着长长的头发站起来,然后朝着外面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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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听到了动静急忙迎了过来,见她这样打扮,微微愣了愣:“娘子,现在是想休息了吗?”
云岚笑了笑,道:“我去隆庆宫见一见陛下。”
“娘子换身衣裳吗?”初晴忙问道,“这会儿外面风大,娘子多加一件衣裳吧?”
“这样便可。”云岚朝着昭华殿的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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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宫中,裴彦刚拿起了一封奏疏,便见着宝言面上慌里慌张地从外面进来。
“怎么了?”裴彦眉头皱了皱。
“娘子在外面求见陛下。”宝言急忙说道,“娘子逼着昭华殿外的禁卫把锁给打开来,然后就到隆庆宫来了。”
裴彦一怔,手里的奏疏就落了下去,他先往外面看了一眼,嘴角已经有些压不住往上扬,声音都轻快了起来:“请娘子进来!”
一边说着他便站了起来,又看了看身上的笔墨痕迹,把沾染了笔墨的外袍给脱下来丢到了一旁去。
宝言忙捧着一件干净的外袍来伺候了他换上,口中道:“那奴婢这就请娘子进来。”
“快去。”裴彦自己把身上衣服打理好了,然后又拍了宝言一下,“你快去,别让娘子在外面就等。”
宝言笑着应了一声,忙往外面走。
裴彦原地左右踱了几步,心中的喜悦一时间都已经无法言表——他和云岚吵了这么久,他都已经想不出什么办法去低头红她了,可谁能想到她会主动来找他呢?
心里这么想着,他便往殿门口走了过去。
一抬眼,便见着披散着长发只穿着一件淡薄常服的云岚迈过门槛进来,他忽然心漏跳一拍一般,再看到她面上显然的委屈,忽地就开始自责起来。
“裴郎。”云岚快走了两步,扑在了他怀里,再不做声了。
裴彦把她抱了满怀,只感觉她身上都是冷的——应当是穿得太少,又走了这么远的缘故。
“昨天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裴彦解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这么大风,万一病了怎么办?”
怀里的娇娇没有说话,就只是抱着他,也不抬头。
“头发也不梳好,衣服也銥誮不穿好,就这么跑出来,让我心疼。”裴彦干脆把她打横抱起来,把她放在美人榻上。
“可你把我锁起来。”云岚红着眼睛抬头看他,“裴彦,你会不会让我死在里面?”
“不许胡说!”他按住了她嫣红的嘴唇,“是我做错了,不要怪我,好不好?”
他坐在她身边,把她圈在怀中,低声又道,“是我怕你走了……你不要离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我让人去修昭明宫,那是皇后宫,等修好之后,你就搬去那里。”
第74章
长乐宫中,谢太后沉着脸听知矩说外头的事情。
“所以现在是昭华殿那位亲自去了一趟隆庆宫,就把皇帝重新哄得回心转意了?”谢太后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我们这位陛下在女人上头倒是不如先帝了,简直是被昭华殿那位玩弄于股掌之间。”顿了顿,她又看向了知矩,“所以崔家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安置在了春露殿,陛下也没去过一次,内府倒是提了一次要用什么规格置办东西,后来是宝言过去了一趟。”知矩说道,“看起来并不像是那时候从隆庆宫里面传出来的样子,陛下对那位崔娘子应当没什么别的意思。”顿了顿,知矩看向了谢太后,“奴婢倒是认为,这位崔娘子大概和崔家也不睦,否则那时候应当也不会那么说话了。”
“这事情崔家做得荒谬得很。”谢太后摆了摆手,她自己是女人,就更知道这事情到底多想当然。
只是她也是从前朝过来的,当年崔家是高不可攀的世家,谢家仰望也来不及,她自然也知道崔家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让崔滟进宫。
当然,无论如何,崔滟不管当时在隆庆宫说了什么,不管是不是顺着崔家的意思所说,她都是进了宫。
“赟儿明天要进宫来吧?这些事情要叫他知道。”谢太后没有再多问知矩关于崔滟的事情,而是看向了窗户外面。
又到晚上了——一天过去得那么快,似乎一睁眼一闭眼,便从清晨到了傍晚。
“让笙儿过来陪着我说说话吧!”谢太后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知矩,“这长乐宫现在安静得太过,整日里死气沉沉,难怪会觉得时间过得快。”
知矩应了一声,便退出去找谢笙了。
谢笙原是在与其他宫人一起做针线,突然见知矩过来,便把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给了一旁的宫人,笑着掸了掸身上细碎的线头,然后跟着知矩往外走。
“姑妈是有什么吩咐吗?”谢笙笑着问。
知矩道:“娘娘就说请姑娘过去陪着说说话,说是宫里太安静了。”
这话听得谢笙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她面上还是笑着的:“要不是怕姑妈嫌太吵,我就天天缠着姑妈说话了。”
知矩附和着也笑了两声,两人便已经到了暖阁外面。
谢笙打了帘子进去,知矩就在门口站定,只听见谢笙在里面不知说了句什么,谢太后的笑声就传了出来。
隔着帘子往暖阁里面看了一眼,知矩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座雕塑一般不动了。
在知矩看来,谢笙虽然是谢太后的侄女,但却并不是什么可信之人。
不过这话他没资格说,尽管他是长乐宫的内侍总管,但终究只是个下人。
他忍不住想起了同是内侍的五吕,五吕初进宫时候还不如他,可现在五吕去了昭华殿,就算昭华殿那位娘子没名没分,可五吕还是水涨船高一般在宫里面有了地位。
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五吕都能压他一头。
奈何在宫里面想要改换门庭几乎等于自寻死路,谢太后还在一天,他都要老老实实呆在长乐宫。
他倒是盼着裴赟真的能有点本事,到时候他也能沾沾光,尝一尝鸡犬升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