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崔素说道,“若实在听不进去,便灌一碗药就是。”顿了顿,他又笑了一笑,“周家是应了的吧?”
“周家自然无有不应。”麦嵩道。
“那便足够。”崔素说,“便与那些人把我的话再说一遍,再问问她,是想进宫做娘娘享受荣华富贵,还是被丢到外面去让野狗撕着分吃了。”
麦嵩应了下来。
“另外把四妹接到咱们家城东的那个小院去住。”崔素说道,“里外布置好一些,再教她把习惯改一改,多安排几个丫鬟婆子伺候了。”
“明白。”麦嵩道,“城东的小院已经收拾妥当了,大人要不要抽空去看一眼?”
“等过几日吧!”崔素笑了一声,“还是抓紧时间把滟儿说服了,叫她乖巧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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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京城这么些时日,崔素已经大致把京中情形摸了个明白。
若说之前轻易把裴赟给说服了时候,他心中对裴彦还有几分轻视,如今在京中呆久了,便不会那么觉得。
在崔素看来,裴赟简直比燕云的那位李棠还要蠢十倍百倍,连同整个谢家,无怪乎当年陈朝尚在时候谢家完全不成气候,就算有梁国公裴襄帮衬着,也没能出一两个人才。
可相应的,裴彦便几乎算是人精一般,他有着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冷静和谋算。
胸中有成算,并且不骄不躁,再有便是杀伐决断,不拖泥带水。
他已经看出来有些事情想要真的与裴彦真刀真枪拼一拼完全不可能了,就算在燕云的李棠突然之间变成了文治武功大成的皇帝,也难以用燕云一隅之地来对抗整个梁朝。
但崔素并不太着急,如裴彦这样的人的确少见,但并非是全无缺点,崔滟是其一,宫中的云岚是其二。
这二人若能累加到一起,便足矣让裴彦不得不分心。
他不指望崔滟能进宫真的把裴彦迷得五迷三道不知东南西北,只要崔滟让云岚心乱便行了。
云岚心乱,他之所谋便能成。
女人能做许多事情,尤其在无法硬碰硬的时候,女人的柔软便能成为最锋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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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赟顺着回廊走到了正厅中,谢筑已经在里面等候许久了。
“殿下。”看到裴赟进来,谢筑上前来行了礼,“今日过来是为了高丛的事情。”
“高丛?他怎么了?”裴赟随意摆了摆手示意谢筑不必多礼,自己便在一旁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下了,“他不是投降了么,我二哥接了他的降书,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他来京城的路上遇刺。”谢筑在裴赟旁边陪坐了下来,“殿下,圣上对当年先太子的事情还一直记挂着,这个高丛,当初被怀疑是对先太子动手的人。”
“那不正好让他给他亲哥报仇吗?”裴赟拿起小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奇怪地看了谢筑一眼,“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还怕他杀错人?我倒是情愿他是昏君。”
谢筑慢慢叹了一声,看向了裴赟,道:“但当年先太子之事……是有隐情的。”
“什么隐情?”裴赟漫不经心地喝着茶问。
“当年娘娘为皇后,殿下却不是太子。”谢筑半藏半露地说了这么一句,后面又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裴赟一口茶喝下去了,才明白过来了谢筑的意思,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眼前人,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若高丛真的死了倒是好事……谁想到他竟然会投降,如今还会活着到京城来?”谢筑看向了裴赟,“此事……”
“当初你们能瞒过父皇。”裴赟感觉自己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憋出了一些慌张,“你们能瞒过父皇,还能瞒过我二哥,难道现在就瞒不住了?”
谢筑半晌不知如何应答,过了许久方道:“那时恰好便是东阳王高丛在吴郡,也恰好,高丛那时候与咱们不对付,但现在……”
“难道还留下了什么首尾,能让他翻案?”裴赟看着谢筑,无数个念头在他心中呼啸而过,反而叫他冷静了下来,他又着意看了一眼谢筑,声音冷了下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难不成还能拿出什么证据来?你只管一切都不知道的,就由他自己去辩!若无法辩白,死了也是他活该!”
“只是……若真的他能拿出证据来,当年的事情就瞒不下去了!”谢筑看着裴赟,“殿下,当年之事……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娘娘啊!”
“闭嘴!”裴赟狠狠地把杯子拍在了小几上,他也看着谢筑,色厉内荏之意淋漓尽致,“你就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当年的事情你不说,谁又能知道?那高丛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你现在倒是自乱了阵脚!”
谢筑欲言又止,最后只沉沉叹了一声,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裴赟看着谢筑,忽然感觉有些厌烦。
他从前亲近谢家,因为谢家是他的舅家,是最亲近的人,从前他们在一起也算是融洽,但自从裴彦登基之后,他没有能得到爵位,谢家也不再似从前那样能干,似乎一切都已经变得陌生起来,他现在只觉得谢家甚至仿佛是一个拖油瓶了。
“你是我表哥,你父亲是我亲舅舅,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最亲密的。”裴赟耐着性子说,“这件事情只当没有发生过,当初父皇先认为是高丛下的杀手,后来又把责任看作是卫家的守护不力,从来都没有疑过谢家,何必要自乱阵脚?高丛遇刺也好,死了也罢,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谢筑似乎被说服了,他看着裴赟,面色渐渐沉稳了下来。
“行了,别为这些事情担忧。”裴赟又道,“再说了,朝中谢简还在,他定能把这事情描补周全,又有什么可怕?”
想到谢简,谢筑眉头微微皱了皱,最后没说出话来。
裴赟看着谢筑,想到了自己东院的崔素,他在想,若是谢家能与崔家联手,是不是能比现在更有用处,而不是每每遇到什么事情就想着让他来帮忙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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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的时候,便起了风。
裴彦从肩舆上下来,抬眼便看到了昭华殿檐下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玉铎发出丁丁零零的细碎声响。
他阔步进到了殿中,把身上的斗篷随手丢给了一旁的宫人,然后特地绕到了云岚身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还没抱稳,却只感觉手中毛茸茸的玩意儿忽然跳开,再定睛一看便是灰奴咚的一声落地,熟练地对着他哈气。
“它怎么没出去玩?”裴彦笑了起来,“感觉它好像又长胖了。”
“刮风下雨能到哪里去?又不是那只傻黄猫,下雨也在屋顶上蹲着。”云岚笑了笑。
“已经让宝言与你说过了,燕云那边派了人来。”裴彦拉着云岚重新坐下,“若最近有什么人找你,你尽管与我说,我来处理便可以。”
云岚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伸手摸了摸重新凑到身边来的灰奴,道:“找我做什么,裴郎想太多了。”
第60章
裴彦看着云岚,抬手给她倒了茶,笑着问道:“今天在做什么?下雨了你也没法到外面转一转。”顿了顿,他也伸手在灰奴脑袋上摸了两下,就势便拉了她的手,“要不明天你跟我一起去隆庆宫?”
云岚摇了摇头,道:“我去隆庆宫做什么,不如就在这边睡觉。”
“整天睡觉也无聊得很。”裴彦看着云岚,“我是怕你无聊了没事做。”
云岚把灰奴重新搂在怀里,淡淡道:“都习惯了。”
裴彦还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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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云岚与裴隽曾经有过那么一段谈婚论嫁的时光,尽管他不叫人提,但他还是会觉得有些耿耿于怀。
哪怕云岚现在就在他身边,哪怕她就是他最亲密的那个枕边人,但他仍然会有时忍不住多想。
可他却不敢直接问。
他心中有预设好了的答案,他不敢承认,他感觉自己在云岚面前反而瑟缩起来,不像是他自己。
云岚知不知道其实他已经知道她与裴隽从前的事情呢?
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她这么多年对他这么好,究竟是把他当做了是裴隽,还是他本人呢?
她越平静越淡定,便越让他感觉到心里没有底。
从前他把她的这样姿态看作是包容自己的所有,她因为对他有感情,所以情愿不要名分也要跟着他。但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不在意。
正因为不在意,所以才什么都不想要。
裴彦目光微微沉下去,忍不住把云岚圈在自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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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了又下雨,这一天天变冷了,让太医来给你把脉,开些补身子的药膳吧!”裴彦这样说道,“把身子调养好一些,就不会病。”
“不必。”云岚笑了一声,“我身体好得很,再说药膳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
“我陪着你一起吃。”裴彦把脑袋搁在云岚的肩膀上,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让他感觉到一些安心,“等调理好了,我们还能要个孩子,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我都喜欢。”顿了顿,他轻轻地握住了云岚的手,“到时候就好堵住朝中那些老古板的嘴,我册立你做皇后。”
云岚僵硬了一息,她侧头看他,勉力笑了笑:“我又不在意这些。”
“但我在意。”裴彦与她目光相触了,“岚岚,这些我都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避开了裴彦的目光,云岚把灰奴放到一旁去,又推着它的屁股让它走开。
“裴郎。”云岚看向了他,“其实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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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在她心里已经想了许久。
自从知道卫隽就是裴隽,自从她知道裴彦就是卫隽的亲弟弟,自从她知道自己只不过只自我麻痹自我欺骗开始,她就在想要如何把这段关系断掉。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拖得越久,她便越觉得事情难以掌握。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她知道自己对不起裴彦,所以裴彦对她越好,她便越不心安。
她可以借着崔家的事情把自己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坏人,如此来断掉裴彦的念想。
她也可以做许多伤害他的事情,她可以说很多绝情绝义的话语,她可以让他伤心欲绝从此恨她入骨。
可终究是有些不舍。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这样真挚地对着自己,她做不到理直气壮地去伤害他。
更何况做错事情的原本是她。
如果能够和平地分开或许是最好的,没有谁会伤害了谁,他不必去猜疑不必受伤,他将来或许还能遇到一个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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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彦看着云岚,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究竟听到的是什么。
他几乎立刻便想到了裴隽。
他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挣开了。
“为什么要分开?”裴彦很意外自己的声音竟然是冷静的,似乎在内心深处,他早就知道云岚会对他这么说一般,“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面前的云岚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想要走开,声音甚至有些喑哑:“我觉得……当年我与裴郎在一起也不过只是露水姻缘一段,如今是时候分开。裴郎如今是圣上……我不想在宫里……”
裴彦一把拉住了她,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此刻闻起来却让他感觉到有些烦躁了起来,他心中有火,却硬压了下去:“这就是理由吗?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