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话,卫良和卫融两人复又站起来谢恩,目送了裴彦出去,才重新坐了下来。
裴彦从殿中走了,还顺便带走了殿中的内侍宫人,只叫宝言在外面支应着。
“你在这里看着,有什么事情你进去应一声就行,卫娘子今天才进宫,是有些不适应的。”裴彦笑了一声,又往外看了看那雨势,“其他人就不叫进去打扰了,免得他们束手束脚。”
宝言应了下来,思索了一会儿,才又道:“圣上,您午膳没有用好,要不要去昭华殿去与娘子一起用?”
“正是这么想的。”裴彦又看了看外面的雨,似乎有些纠结,“这雨太大了,还是叫人传御舆吧!”说着,他便也拿定了主意,向一旁内侍道,“摆驾去昭华殿,让膳房再送午膳到昭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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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殿中,云岚翻出了她压在妆奁最底下的那一套昙花首饰。
昙花的花瓣用是的白玉,双股钗枝是黄金,花蕊用的是米粒大小的珍珠,看起来矜贵又不失高洁。
她用手拨弄着花瓣,每一片花瓣都能微微颤动,栩栩如生。
仿佛是真的,但的确是假的。
她对着镜子把这支大只花钗插在发髻之上,太松散的发髻受不住如此沉重的花钗,很快便压得松散了。
白玉花瓣颤颤巍巍地晃动着,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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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她觉得自己有些陌生。
一切都是陌生的,她似乎……似乎不认识镜子里面的这个人。
仿佛逃避一般地闭上眼睛,她努力去回想卫隽的模样。
似乎是因为过去了太久,无论如何,她也就只能回想起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的容貌,他的眉眼,已经成为了一团迷雾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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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那沉重的花钗终于滑落下来。
砸在竹席上,发出细碎的一声轻响。
她睁开眼睛,木然伸手把这花钗放到妆台上。
灰奴从妆台底下钻出来,好奇地用爪子去勾那只花钗上长长的晃动的金流苏。
她伸手把灰奴抱起来,摸了摸它的猫脑袋。
灰奴却并没有放弃,它往后一倒歪在她的腿上,又伸长了前胳膊,锲而不舍去勾那长长的金流苏。
云岚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梦见过卫隽。
他不曾入过她的梦。
哪怕一次也没有。
从心底袭上了一股浓重的悲凉和惧怕,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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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很远又似乎很近,她听到殿外有宫人唱喏的声音。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就已经看到裴彦穿过了重重幔帐,朝着她走了过来。
裴彦穿着烟色的常服,威仪俊朗,她恍惚仿佛见到了卫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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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陈朝尚在,卫隽常常就这么随便穿件常服,带着她在京城中的大街小巷里面走,他带着她去看了许多新奇有趣的东西,还帮着她把她做的那些绣品卖了比寻常高了数倍的价格。
那是她最艰难但又最快乐的时光。
她那时在为自己与母亲在宫中的生计焦头烂额,但她遇到了她喜欢的少年郎,她与她爱的郎君许下了约定,等将来他们就要在一起。
后来皇宫被攻破了,京城也沦陷了,她的母亲终于离开了她,她最爱的郎君也离开了她。
她孤身一人在吴郡,一无所有。
她不知自己应当往哪里去,她似乎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于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夏日,她遇到了眼前的这个人,仿佛饮鸩止渴一般,又或者叫做飞蛾扑火。
她做了一件她自己心知是虚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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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住了走上前来的裴彦——就像那年大雨滂沱的夏日,她在做一件明知是错的事情。
第37章
裴彦摸了一下还趴在云岚腿上的灰奴,笑着抚了抚她的后背,道:“怎么了,不是已经和你说进宫那个就只是朕的表妹?朕让她进宫来提太后管一管宫务,将来等天下平定了,就给她封个郡主,给她指婚。”顿了顿,他目光不经意瞥过了妆台上的那一套大大小小的昙花首饰,觉得有些眼熟。
灰奴不爱被裴彦摸,它挣扎了一下,从云岚腿上跳下去,龇牙咧嘴地对着裴彦哈气。
裴彦被这猫凶了一下,倒是弄得一下子都想不起来那套首饰是什么时候见过,他又向云岚笑:“你说这猫为什么不喜欢朕?朕明明也是喂过它的。”
云岚只抱着裴彦,深深地把自己埋在他怀里不想说话。
于是裴彦干脆抱起她,两人从妆台前走到了窗下的竹榻上依偎着坐了。
“为什么闹脾气了?”裴彦低头去看云岚的脸,便只见她眼角红红的,似乎有要哭的样子,“有人欺负你了?”
云岚抬头看向了他,一滴晶莹泪珠从眼角滑下,顺着她的脸颊消失在了两人相拥之处。
“和朕说,好不好?”裴彦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抹了一下她的眼角,声音轻柔了下来,“娘子受了委屈,便应该与自己的郎君倾诉,是不是?”
“裴郎……”云岚抬头看他,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把一切都坦白了——可话到了嘴边,她却再说不出来。
她看着裴彦,她从未有如现在这样厌恶自己。
“好吧,不想说就不说。”裴彦在她额角落下了一个带着安慰的轻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朕,好不好?”
云岚低下头去,没有应下来。
裴彦往殿中的几案上扫了一眼,又笑道:“中午用午膳没有?”不等她回答,他便继续又说了下去,“朕看你是没有叫午膳的,正好朕也没有用,你陪着朕吃一些好不好?”
云岚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听着裴彦又笑了笑。
他道:“晚上也陪着朕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云岚抬头看他,他们四目相对,她看得到裴彦目光中几乎算是放纵的爱宠。
她在骗这样的一个人。
可她不知要如何坦白了——她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胆小的时候,明明她当年什么都不惧怕,可现在为什么一而再地想要退缩?
她给不了自己任何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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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很快便摆满了几案,裴彦拉着她一起用了午膳,然后两人便站在檐下一起看雨。
灰奴和白娘子两个在远处挨着坐着相互舔毛。
裴彦指了指这两只腻腻歪歪的猫,向云岚笑道:“像不像你与朕?”
云岚顺着裴彦指的方向看去銥誮,的确是像的,她不忍拂了裴彦的兴致,便也笑了笑:“那裴郎就是灰奴那个大胖子了?”
“灰奴那只是毛蓬松吧?”裴彦语气有些不确定,“上次朕看它爬树抓喜鹊的时候还是很矫健的。”
“不能赖毛,就是胖的,不信裴郎去摸两下。”云岚说道。
“算了,朕过去,它就要对着朕哈气,都不知道朕哪里得罪了他。”裴彦笑着摆了摆手,他重新看向了云岚,“现在高兴了?总算是笑了。”顿了顿,他又一叹,“外头有些流言不太好听,朕让人去查了,你不要往心里去。别人怎么想你不重要,朕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就够了。不要为了别人的话委屈自己,知道吗?”
云岚愣了一下,心中却更酸涩了一些。
裴彦是真的在关心她,就像一个真正的郎君那样关心着他的娘子。
可她……是否真的配得上?
从前她不去想这些问题,她只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与卫隽长得相似的人,她从此便有了寄托,不再是孤苦的一个人。
所以她无所顾忌,她根本不去在意旁人怎样想,她就把裴彦当做是卫隽,她不介意裴彦说的话做的事,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她便就能把一切当做是她臆想中的真。
可现在——或许是因为再一次见到了卫融,她自我催眠一般的虚伪现实被这么一场大雨冲散。
假的不能当真,梦不会成真。
一旦真的意识到了,而不是如从前那样自欺欺人一般自我麻醉,便会有所顾忌,会瞻前顾后,会畏缩不前。
她抬头看向了裴彦,她在想自己应当在恰当的时候离开他。
他应该找到一个真正喜欢他、真正对他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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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中午,这乌云密布,天色暗得仿佛是傍晚一般了。
滚滚黑云之中,忽然一道闪电劈下,把半边天都照亮。
紧接着便是雷声大作,雨水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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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宫偏殿中,卫融朝着窗外的雨幕看了一眼,心里还在想着云岚——方才他是听到了殿外裴彦吩咐内侍的话,他是往昭华殿去找云岚一起用午膳了。
云岚此人他实在是无法放心得下,巧合实在太多,哪怕他当年对云岚多有怜惜,可现在猜疑几乎压过一切,叫他无法安心。
他思忖了一会,又看了看卫良神色,问道:“太后娘娘没有为难你吧?”
“还是那天说过的那些话,倒是没说别的什么。”卫良已经慢慢放松下来,她看向了卫融,“哥哥你放心吧,圣上今天既然都让我与你一起用午膳了,便已经能说明态度,我知道在宫中要如何行事。”
“你心中有数就好。”卫融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语句,才重新又看向了卫良,“太后还在与你说那位陈朝公主的事情吗?”
卫良想了想,道:“也还是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后来有些话没说完,宝公公就进来打断了。再就出了长乐宫。”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卫融神色,好奇问道,“哥哥怎么突然又问这个?”
“只是想到一些事情,这位陈朝公主或者和在外面听到的也有些不一样吧……”卫融欲言又止,最后抬眼看向了卫良,“你还是多关照她一些,若她有什么事情问你你拿不定主意了,及时与圣上说,毕竟她身份不一般,不可轻慢。”
“我知道的。”卫良点了点头,“我会对她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