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言若有所思看了宋奇一眼,笑而不答。
做内侍的与外头做官的这些人终究是不同的,内侍入宫之后身家性命都系在皇帝一人身上,断没有外头这些郎官们的花花心思多。
终于,里面传来了裴彦宣人进去伺候的声音。
宝言一面叫人赶紧进去,一面看向了宋奇,道:“大人且在外面等一等,奴婢这就进去通禀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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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中,宫人送了热水等物进去,只听着屏风后头那两人又打闹了一番,才见到他们的陛下随便披着一件衣裳就那么袒露着胸膛走了出来。
宫人们分成两拨,宫女们捧着什物进去屏风后面,外头是宝言带着宫人来伺候裴彦穿衣。
“宋大人在外面求见陛下。”宝言一边给裴彦把衣裳系好了,一边低声说道,“说是有奏疏要上呈陛下,是有关那两位殿下爵位的事情。”
裴彦心思还放在屏风后面的云岚身上,此刻听着宝言说着这些,只随口道:“他们二人寸功未立,还想要封爵?还是想封王?这事情早有定论,不必再议,让他走。”
“说是太后询问了宗正。”宝言忙又道。
裴彦看了一眼宝言,面上神色认真了一些,垂着眼眸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那就让他在外间候着。”
宝言应下来,然后恭顺地退到了一旁。
“除了他,还有别的什么人找过来吗?”裴彦语气冷漠了下来。
“回陛下,再没有了。”宝言道。
“宋奇,朕倒是要听听他找过来到底还想说什么。”裴彦摆了摆手示意宝言可以先出去,“朕随后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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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后面,云岚已经穿戴整齐重新梳了头发,她自然也听见了外面裴彦与宝言的对话。
她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娇笑着扑住裴彦抱住他的腰:“裴郎,我是不是耽误你处理朝政大事啦?”
“找到这里来的未必就是什么大事。”他接住了云岚,在她的头发上落下了一个吻,“不过还是要过去听一听,毕竟能找到这里来,想来在他心目中应当是一件很值得面圣亲自陈述的事情了。”
“晚上留下来吗?”云岚抬头看他。
“留下。”裴彦也看着她,“今天都留在这儿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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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殿中,郎官宋奇又等了约一刻钟,才等到了裴彦从里间出来。
他看到裴彦,便先行了礼,接着呈上了奏疏,在一旁安静地垂手而立。
裴彦接了奏疏一目十行看过,眉头皱了皱:“朕之前与宗正已经说过了朕这两个弟弟不封王的事情,为何太后又再次问询?”
“臣以为……大概是太后听说了陛下把陈朝的公主接到后宫中来的事情。”宋奇大着胆子说道,“从前陛下不封,太后也不担心陛下会有什么私心,现在……太后或许就已经开始担心了。”
裴彦愣了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事情还能扯到云岚身上来,他合上了奏疏,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宋奇:“这是你的猜测,还是太后对你说的话?”
“是臣的猜测——也是臣的担忧。”宋奇看了一眼裴彦,语气凛然,“朝内外都已经知道陛下把陈朝的公主接到了后宫中,如今陈朝还有余孽尚在北边蠢蠢欲动意欲复辟,陛下此举,无疑是让朝中上下里里外外都担忧的!万一这位陈朝公主心怀叵测,陛下遭遇不幸,我梁朝刚立国两代,神州尚未完全一统,难道就要又要陷入一片战乱和纷争?”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中带上了哭腔,“还请陛下深思,切不可因为儿女私情,让天下大乱啊!”
裴彦看着这郎官宋奇,又带着几分猜疑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宝言,眉头微微跳了一跳,没有说话。
宋奇见裴彦不语,更加悲愤起来:“陛下!太后此举也并非只是为了什么爵位封王,而是为了梁朝的将来,未雨绸缪啊!”
第5章
云岚漫不经心地把跳到自己身边的大狸花猫抱在怀里用手梳了梳毛。
前殿宋奇的声音太大,就算隔得这么远,她在后殿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梳了两下毛,灰奴便在她怀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伸长了脖子搭在她的手上,满意地眯起眼睛,尾巴开怀地甩来甩去。
隔得老远,她能听见那大嗓门的郎官仿佛声泪俱下一般哽噎说道:“陛下,您只想想前陈那些余孽,只想想他们当初是如何行事,便可猜测那位公主只怕也是陈朝余孽特地送到您身边的奸细啊!”
殿中的宫人们不敢出声,都只贴着墙站着,恨不得能立时消失。
云岚漫不经心地捏着灰奴毛乎乎的爪子,听着这郎官一口一个前陈余孽,倒是忽然让她想起来自己曾经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不知他们到底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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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陈朝也不是太久远之前事情,可冠上了一个“前”字,便让人感觉是十分古早之前的年月,似乎一闭眼便是三五十年之前一样久远,可认真说起来也不过是三五年间的事情。
她还记得自己离开这座皇宫是在三年前。
也就是在三年前,这天下苦她的父皇荒淫无度暴虐无道之行事,终于有百姓揭竿而起,诸侯并各地豪强纷纷动兵,于是历经三百年一统天下的陈朝变得四分五裂,再然后她的父皇仓皇逃窜,她便就是在那时候离开了皇宫。
那年的她以为自己从此便摆脱了所有的桎梏与牢笼,从此便能与心爱之人过上和美的日子。
可事实上却只是镜花水月一场,如泡影,又如一场梦,转眼间,她便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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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眼眸看到了在自己怀里还在呼噜呼噜的灰奴,她忍不住自嘲地伸手又揉了揉它的耳朵——也不能算一无所有,她还有这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睡玩耍的猫。
有时她希望自己也是一只猫,那样她便也能半点烦恼也没有,无忧无虑,不用熬着年月苦苦挣扎着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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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有乌云飘来,外面原本灿烂的阳光忽然收敛了起来,再然后便是天色飞快地暗了下去。
还没有到傍晚时分,这天色却仿佛到了晚上一般。
狂风惊起,几乎肆虐地拍打着庭院中的花木。
檐下玉铎发出了凌乱的声响。
前殿那位郎官的声音被这样动静遮盖,再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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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把怀里的灰奴随手放到了一旁,站起来朝着窗户走去。
灰奴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跳下来跟在了云岚的脚边,似乎还想要她抱抱,大脑袋在她的小腿上蹭了又蹭。
弯腰摸了一下灰奴毛茸茸的脑袋,云岚没有再抱它,只是走到了窗户旁边往外看去。
乌云已经沉沉压到了天边,几乎让人无法想到在一刻钟之前还是阳光灿烂明媚又燥热难耐的午后。
有隐隐约约的雷声在这厚厚的乌云之中滚动,间或有闪电刺啦刺啦地在闪动。
一亮接着一暗,一声巨雷从天上滚下。
大雨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倾盆而下。
庭院中的花木迅速地被雨水重刷着狼狈地垂下了枝条,花叶散落满地,和着泥泞,随着雨水往低处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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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奴跳上了窗台,懒洋洋地坐下了。
伸手挠了两下大狸花猫的下巴,云岚抬眼去看着几乎连成一片白练的大雨,又看向天空中越聚越拢的乌云,猜着这雨会下多久。
低头看了看顺着沟渠正欢快奔腾的积水,她忍不住想若是这么大雨下半个时辰,恐怕这宫里低洼一些的地方就要淹水了——比如她当年与母妃一起居住的长泰殿。
想到这里,她忽然感觉有些好笑了,只不知长泰殿是否还在,又是否还是如当年那样破败不堪无人修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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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得出神,她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便先听见了裴彦的声音。
“在看雨?”他的声音是沉稳的,在她的印象中,他似乎永远这么从容不迫,似乎从来没有过慌乱和不安。
她回头,正好被裴彦抱在了怀里。
他与她一起站在窗边看着这瓢泼大雨。
“那些人说的什么前陈余孽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裴彦忽然说道,“朕知道你与那些人是没有来往也没有关系的。”
云岚顿了顿,才意识到了裴彦在说什么。
这一瞬间她有些无法言说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情了。
于是她低低应了一声,低头去握裴彦的手,小心又执着地与他十指相握。
“只是现在名分上……或许还是要亏待你一些。”裴彦笑了一声,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手,“等今后吧。”
云岚低头看着自己与裴彦交握在一起的手,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不计较那些虚的,我就只是想与裴郎在一起。”
裴彦在她头发上落下了一个吻,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云岚抬头看向了他,便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
“裴郎会不会一直和我在一起?”云岚认真地看着他。
裴彦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色,然后笑了笑,道:“现在朕就与你在一起,不是吗?”
云岚抿了下嘴唇,她不喜欢这样的答案。
她松开了裴彦的手,转身勾住了他的脖颈,垫着脚去咬他的下巴,满满都是不甘:“那将来呢?”
或许是往事作祟,她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裴彦搂着她的腰免得她被自己裙子给绊倒,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充满耐心:“朕的身边,从前只有你一个人,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人,将来如何……”他看着她,低头吻在她充满了不甘的红润双唇上。
一切的不甘与执着都消失在了这一个热烈的吻中。
便是如裴彦方才所说那样,在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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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中,谢太后正在接见自己的娘家侄儿谢简。
“若是先帝还在的时候把爵位给封了,现在倒是也少这些麻烦事情。”谢太后语气中全是遗憾与愤愤,说得恼怒了,她拍了一下小几,“当初是想着若是没有封王,赟儿还能争一争太子之位,封王反而是累赘,谁想到先帝临终了把皇帝从吴郡叫回来,直接就传了皇位。”
小几另一旁的谢简无可奈何地听着,面上的忍耐是显而易见的。
如今他在朝中也有官职,他当然知道谢太后所生的两个皇子都没能得到王爵的事情,他还知道自己这位姑妈已经与宗正递过不止一次话,就是为着那两位殿下的爵位。
如若没有宋奇的事情,又或者说他早知道宋奇要给裴彦递上奏疏,他便会想办法让人把这奏疏给压下,不必现在来面见这位多年来说一不二专横惯了的姑妈。
他虽然是谢家人,但他却知道一句俗语,那就是形势比人强。
如今皇位上的裴彦地位稳固,他们谢家还要图谋将来,便不能太与他逆着来了。
谢太后虽然如今有了个太后的尊号,但裴彦又并非她亲生,如此关系只能越小心越好,断然不能如她这样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