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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又问,“你后悔吗?”
    沈柔扪心自问,她后悔吗?
    她想,大抵是没有的。
    若她能嫁个普通男人,安稳度日,一生平安,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沈柔却很清醒地知道,这不可能。
    且不说高高在上的帝王,能不能容下一个罪臣的女儿,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会不会为难她。
    单是弘亲王孟允章,便是她不可逾越的大山。
    他觊觎她那么久,早已将她视作掌中之物,只等着肆意把玩。若她真的嫁了旁人,孟允章又岂会善罢甘休。
    一个普通人做了她的夫婿,哪里敌得过弘亲王权势赫赫,哪里护得住她。到那时候,不过是白白牵连无辜的人,徒惹一场悲剧。
    而到那个时候,卫景朝是不可能再帮她对付孟允章的。
    沈柔扯了扯唇角,他既将她嫁给旁人,又岂会再多管闲事。他嘴上道貌岸然说的好听,给她寻个好归宿,好人家,让她嫁给普通人做正头娘子,平安安稳一生。
    实则,不过是寻个好听的名声,再放着她自生自灭罢了。
    沈柔看的清楚,所以才越发不后悔。
    她心知肚明,给卫景朝做外室,不过是她走投无路时,最后一块可以攀扯的浮木。
    是她求生的唯一棘路。
    除此之外,她只能选择死。
    她总得活下去。
    人只有活着,未来种种,才有实现的希望。
    为了活着,哪怕是再不要脸再下作的手段,她也能使出来。本就是青楼女子,何必再讲究什么骄傲自尊。
    沈柔在床上躺到日过中天,天色大亮,才起身去找刘妈妈。
    走到后楼时,她被一阵刺耳的哭声绊住了脚步。
    沈柔脚步一顿,目光落到一间房内。
    里头的情形,便一览无遗。
    年轻的少女被人压在地上,一张脸挨着地,眉目之间可见傲气。
    她旁边,站着两个老妈妈,手持鞭子,正打量着她,好似在观察,从哪儿下手,才能不伤到这俏丽的小脸,不留下伤疤。
    那少女咬紧了牙关,哭着喊:“你们纵使打死我,我也不接客。”
    这话一出口,旁边的老妈妈终于瞅准了位置,狠狠一鞭子接着一鞭子,抽到她修长的腿上。
    那少女吃痛地尖叫一声。
    想也知道,昔日的贵女,娇生惯养的,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沈柔定定看着。
    若是当初,她咬定主意,不肯跟刘妈妈妥协,承受这些鞭子的人,便是她了吧。
    不,或许她的处境还不如这姑娘。
    人家不肯接客,只是让刘妈妈少赚些钱财。
    她若不肯接客,得罪了弘亲王,刘妈妈恐怕会剥了她的皮。
    沈柔沉默片刻,抬脚,走向那间房子。
    几个老妈妈看见她,纷纷露出笑容:“欢儿姑娘怎么过来了?”
    沈柔来的时间虽短,可人人皆知,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是刘妈妈新得的心肝宝贝,轻易得罪不得。
    沈柔低头看了那姑娘一眼,淡淡道:“你们先出去,让我劝劝她吧。”
    众人对视一眼。
    领头的老妈妈笑道:“既是欢儿姑娘发话,那我就给这个面子。只是这个丫头骨头硬得很,姑娘且小心着,别让她伤了你。”
    沈柔点头应了。
    其余人都退开,房内只剩下沈柔与那少女。
    那少女使劲仰头,一双模糊的眼,盯着沈柔,“沈柔,你想劝我什么?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吗?”
    第8章
    这少女是前参知政事杨家的女儿,杨韶瑶,她们曾是相识的。
    沈柔垂眸,轻声道:“杨姑娘,你何必如此。”
    杨韶瑶冷笑一声:“我杨家女儿,傲骨铮铮,绝不妥协。沈柔,你自己堕落是你的事儿,你愿意跟不同的男人睡觉,那是你的事儿,我不多嘴,你也别想劝我跟你同流合污。”
    “我不能自杀,那就让他们把我活活打死,这总怨不得我。”
    沈柔沉默了片刻。
    她的确,早就堕落了。
    连杨韶瑶都这样想。
    其他人若知道她的事儿,只怕更看不上吧。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沈柔叹了口气,看向杨韶瑶:“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一死了之容易,你的家人怎么办?”
    “杨相公一生清廉正直,我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如今你父亲死了,合族男丁被流放,女眷为奴,只剩下你,既不是奴隶,也没被流放。”
    “你就不想,为你的父亲喊冤,救你的家人吗?”
    杨韶瑶闭了闭眼,脸上浮现一丝痛苦与绝望:“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在京中各位闺秀里,你一向是最聪明的。”沈柔道,“杨姑娘,我这样愚笨的人,尚且费劲脑筋去想法子,你又岂会真的走投无路?”
    “我只送你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往后的路,还要靠杨姑娘自己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杨韶瑶怔然趴在地上。
    她蓦然看向沈柔,一时喃喃:“可是,你便不觉得羞辱吗?”
    沈柔险些被她一句话问出眼泪。
    她岂会不觉得羞辱?
    可沈家是谋逆的大罪,没有人敢帮她,敢救她。
    她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这样。
    沈柔没说什么,声音低了些:“我言尽于此,杨姑娘好好想想吧。”
    她出门,什么话没说,往刘妈妈的房间。
    刘妈妈多利的眼睛,一眼看过去,见沈柔姿态神情不似以往,是经过春色滋润的妩媚多情,便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轻笑了一声:“事成了?”
    沈柔声音喑哑却温柔:“多谢刘妈妈成全,今日的恩情,日后我会记着。”
    刘妈妈笑了一声,只问:“侯爷是怎么说的?”
    沈柔大大方方道:“他说,要暂且将我安置在别苑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刘妈妈笑了一声,警告她:“弄丢了你,我得给弘亲王府一个交代。你那边,知道该怎么跟侯爷解释吧。”
    沈柔语气平静:“是弘亲王逼迫妈妈将我献过去,妈妈本不愿意,奈何不比弘亲王权势无双,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刘妈妈满意点头。
    她笑一声,拍拍沈柔的肩膀:“欢儿昨夜辛劳,先去歇息吧。”
    沈柔温顺点头。
    径直出门,回房。
    沈柔站在房间内,生起火盆,从书架里掏出几本书,翻了翻。
    那些书上,全是图册。
    各种各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沈柔盯着看了半晌,抬手,扔进火盆里。
    灼热的火舌,很快吞噬了所有的书页。
    沈柔深深闭上眼,手指微颤。
    这些东西,见证了她堕落的过程。
    她不能再留着。
    从今以往,便尘归尘,土归土。
    君意楼没有沈柔,君意楼的东西,不属于沈柔。
    下午,刘妈妈带着人进了沈柔的房间,对沈柔说:“卫公子的人来接你。”
    沈柔午睡刚醒,只在身上披了件纱衣,慵懒转头。
    刘妈妈身后站着个年轻女子,红裳碧裙,细长的眉间尽是如水温柔。
    沈柔望着她的眉眼,忽觉无地自容,难堪刹那间浮上心头。年轻女子亦是她的熟人。自小就跟着卫景朝的丫鬟,踏歌。
    从她十四岁那年和卫景朝订下婚约,踏歌便做了传书的青鸟,常年往来于平南侯府和长陵侯府之间。
    整整两年时间,踏歌知道他们之间,所有的事情。
    知道她待嫁的欢喜,知道她嫁衣的图案,知道她绣花时的心情。
    知道她盼着他时的少女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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