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澜曾经说过,他是个固执的人,连岁月都没法让他软下来,哪怕老了也会是个固执的老头。
或许吧,总之最后因为他的固执,采访团队不得不临时改变方案。
最后只剩欧阳一个人面对他。
欧阳问江潮生:“要咖啡还是茶?”
江潮生最后选择了白开水。
欧阳挠挠下巴上短硬的胡茬,试图以一种寒暄的方式开始今天的采访。
他看了眼江潮生无名指上的戒指,若有所思:“潮生,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
这种开场白,让江潮生警惕起来。
一般来说,这种话下面肯定要煽情了,而煽情是最高明的道德绑架。
“有可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我希望你能讲讲这本书背后的故事,你真正的故事,而不是为了完成一份工作,就随便应付我。”
果然,欧阳想探寻的终究还是私密事。
江潮生入行十余年,已经低调成了习惯。
有些作者贩卖私生活,有些作者想进娱乐圈,有些作者爱用原型来为自己的小说增加故事性……这些原本他都可以做,他甚至有这么做的资本,但他始终连想都没想过。
不是懒得做。
而是不屑。
黎晚说过,他太过自傲,也太过清高。
江潮生沉默很久。
欧阳等不住了:“潮生……”
他乞求的看着他。
事实上,这个采访对欧阳来说并不全是工作。
诚如他所说,他认识江潮生已经十年,这个人的人生他也旁观了十年,他对一些故事不过所知一二,诚实说那些事并不轰轰烈烈,但足够让他沉默着抽上一根烟。
江潮生看着欧阳:“其实我本来也要和你讲一些故事。”
这句话让欧阳深深怔住了,他既惊又喜,更不敢相信:“真的吗?!”
“嗯。”江潮生没有语调,“今天出门之前我的戒指掉在了沙发缝里,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它抠出来,然后我忽然看到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伸手去摸,摸出来一个月亮发夹。”
是的,这就是他决心把一些事情讲出来的原因。
江潮生总觉得,午后的时间,一天中最慢。
像被换帧慢放的慢镜头,树影从那头移动过来仿佛就过了小半生。
而夜晚的时间又总是匆匆。
点起一支兰州,再熄灭,从前也就都说完了。
他讲这个故事,从午后讲到天黑,说慢也慢,说快倒也快。
总之前半生,也就是几小时的自言自语,再加几小时的沉默不言,抽了几根烟,再把水换成酒,喝个微醺而已了。
“有些事我不会忘,但我一直都是沉默的,如果一定要画个句号……嗯……这事儿没有句号……我是说,如果我还能做些什么,那就是不再沉默下去,我知道的故事,全世界也帮我记着。”
江潮生寡言,清高,固执,甚至有些刚愎自用。
他身上有一些极端的特质,让他能写出区别于他人的作品,也给了他某部分迷人的魅力,但不可否认,这些特质也给他带来了孤独和失去。
气质里的东西能被改变,性格里的东西通常要伴随人的一生。
当江潮生这么说起从前的时候,欧阳不由挺直了背,以一种更重视的姿态来对待他的这次讲话。
因为欧阳敏锐的察觉到,眼前的男人改变了那么一点。
变得不是气质,而是性格。
这种改变给人的感受是,这个人看谈吐、动作、神态、外表还是从前的那个人,但看眼神,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欧阳知道,他得听完故事才能有答案。
树影投在江潮生脸上,外头有风,树叶一晃动,树影也开始摇曳。
树影总是给人一种孤寂的热闹感,就像青春一样。而江潮生此刻就在这样的树影之下,欧阳看着他,仿佛穿透斑驳的岁月,看到了青春背后的那个少年。
“和其他故事一样,还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第2章 长大
一九九七年的春天,禹山市南市区的幸福家园有两个孩子在同一天呱呱落地。
这两户人家一个姓温,一个姓江。
温和平和江大卫都在光明路小学当老师,温和平的妻子曲芳大他三岁,在光明路幼儿园当副园长,江大卫的妻子王冬梅则在一个外贸公司当会计。
这四个人年龄相仿,既是同事,又住对门,关系比一般的邻里要好上许多。
尤其是两个女人。
她们俩爱好相近,喜欢看琼瑶小说,爱听孟庭苇张信哲和后街男孩,共同的偶像是张国荣,当然偶尔也会对新晋小生陈晓东着迷。
那会儿时兴大喇叭裤,两个人都不爱穿那种流氓的款式,但都偏爱大红色呢子外套,或者是黑白波点雪纺上衣。
王冬梅烫得蓬松的卷发一直是曲芳羡慕的,她在幼儿园工作,园长要求老师们不要太时髦,说是家长见到了像什么样子,会带坏小孩子。
曲芳不烫发,留一头黑长直,薄薄的刘海,头上经常戴着各种样式的发箍,就像王冬梅耳朵上的耳环,今天是大红波点环,明天是珍珠款式,曲芳的发箍总是默契的和那些耳环相配。
两个家庭和睦是因为男人们的缘故,而变得亲密则是女人们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