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沅当然明白妻子的意思,程氏要强,想密密的让女儿学会了好一鸣惊人,他抚了抚程氏的额头,“我知道。”
他当然也是赞同的,什么事情没做好之前,千万别宣扬,否则就徒留笑柄了,就像大哥四处写信说找了个神童做女婿,日后芳娘做什么大官夫人的言语四处乱飞,结果人家直接跑了。
再准备说什么,只见怀里的程氏昏睡了过去,顾清沅带着几分得意还有几分怜爱亲了亲妻子的额头,也躺下睡觉。
又说次日清早,妙娘被巧手的丫鬟们打扮着,琉璃把她的头发分作两股,梳成辫子后分别缠在一起,用纱花倌住,辫根处再缠上同色飘带,身上穿着鹅黄色的琵琶对襟衣,下边着珍珠百褶裙,胸前挂着用红玛瑙白玛瑙珍珠贝珠还做成的银镀金璎珞项圈,右手臂上戴着一个镶金白玉臂钏。
换上白色翘头绣桃花的绣鞋,再站起来,连方进来的的程氏都上下拉着妙娘的手打量道:“我的乖乖,这样才好呢。”
妙娘却有些不自在:“在浔阳的姐姐们好像都没这般过。”
程氏却搂着她道:“我的儿,这是在江宁,如何跟老家比。咱们不比那些堆金砌玉的商户暴发户们,但是该有的行头都得打扮。”
她甚至还特地拿了一匣子首饰来交给彩云,着实让妙娘惊讶了,她这么小就得要这么多首饰吗?
还好,等到她见到舅家的姐妹们的时候,才觉得自个儿戴的着实是出门见客的装束,表姐雅姐儿和另一位表姐霜姐儿都是这样穿戴的。
雅姐儿今年十岁,霜姐儿比妙娘大一岁,程氏曾经提过,大舅母有俩个女儿,长女早就嫁了,孩子都开蒙了,雅表姐是她二十七八岁生的小女儿,舅父舅母比她娘也大十来岁,也因此外祖母程家四老夫人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但老人家精神矍铄的很。
见着程氏牵着妙娘进来,就拉着妙娘的手道:“可算是来了,外祖母也盼你许久了,在这里过的习不习惯?中午想吃什么,让你舅母使唤厨房的人去做。”
在娘家的程氏很是放松,“娘,快别忙活,我今儿就是带妙妙来看看您,我这才刚回来,家里还有好些事儿呢。”
四老太太搂着妙娘不放:“家里谁不忙啊,我要和我外孙女亲香亲香不成啊,你要走就走,让妙妙留下。”
大舅母就笑着指程氏:“这次我站在娘这边。”
因姑嫂年纪隔着大,大舅母进门的时候程氏才几岁大,几乎是看着程氏长大的,都笑作一团,无甚顾忌。
几人说说笑笑好一会儿,二舅母才进门来,不比大舅母是个中年妇人的样子,二舅母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她人倒柔顺的很,进门就道:“二房的伯母和嫂子都说您送的那糖糯米藕好,多少年未曾吃的家乡的滋味儿了,还回了一份点心,说是从京城带回来的,叫什么驴打滚儿。”
四老太太方才还在笑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妙娘看错了,笑意好像淡了点儿。
她听彩云说起过程家的事情,嫡支一共六房,同气连枝,都尊宗房为长,宗房呢,还出了个宰相,可谓是如日冲天。
但宗房自阁老之后,后继无人,其子平庸,比不上宰相,如今也仅仅是做个户部郎中,但二房却不同了,二老太爷虽然比不上哥哥那样出彩,可生的三个儿子,一位任次辅,一位任礼部侍郎,还有一位则是任甘陕总督。都是朝廷要员,二房甚至某种程度压过宗房,还曾经想执牛耳。
可惜这三人最小的年纪也四十岁了,都无子。
这次回来,是想在宗房和嫡支挑合适的孩子过继,妙娘心想,外祖母方才脸色变淡,难道也是和过继孩子有关不成?
第3章 女先生
“雅姐儿,你带妹妹们出去玩儿,尤其是妙娘才头一回来咱们家,你可要好好带着你妹妹玩儿。”程四老夫人笑眯眯的对雅姐儿道。
显然这是大人们有话要说,让孩子们自顾自出去玩儿,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了,若是一时嘴快听了什么话,在外人面前说漏了嘴可就不好了。
雅表姐虽然也才十一岁,但是很有大姐姐的风范,一路拉着妙娘的手轻言细语的和她说着话儿,她绝口不提妙娘在浔阳老家的事情,只说些好玩儿的,有趣的事儿。
“我和你霜姐姐正在打络子,正好我哥哥从外寻摸了好些小珠子来,不如咱们三人去打络子玩儿吧。再有妙娘,我请你吃软香糕吧,是我二哥从苏州带回来的,说是在苏州的都灵桥买的,那里的软香糕最是好吃了。”
这络子大概就是用丝线编织成的结,可以缀玉佩还可以做挂饰,雅表姐谦虚的很,说自己才初学,可是她手灵巧的编织、挑、钩、拢、合,一下就做成了个攒心梅花络子,看的妙娘佩服不已。
她羡慕道:“雅表姐可真厉害,我还什么都不会呢。”
“不会我们教你啊。”谢霜母亲早亡,一直寄居外祖家中,因为身世堪怜,颇受四老夫人的看顾,但虽然宠溺,可但凡女红规矩也是一样不落下的教她,她就比妙娘大一岁,可别说是打络子了,就是女红也不错,如今都能像模像样的绣些小花儿了。
谢霜很耐心,妙娘也学的认真,勉强能做一根简单的五彩络子了,雅表姐才让丫鬟们上了软香糕,三人一起吃茶点,好不热闹。
因为熟稔了些,再者妙娘是她们的表妹,雅表姐说话也随意些了。
她又让丫头们拿了一匣子荷包来给妙娘赏玩,因为这才刚认识,总不能谈太深层次的事儿,否则触及到别人的伤疤可就不好了。
这一匣子荷包什么式样儿的都有,有的还是双面绣的,她拿起来赏玩了半天,雅表姐笑道:“你既然喜欢,送给你吧。”
“雅表姐,这……妙娘不能要。”
“这也没什么,我们姑娘家之间也不会送很贵重的物件儿,这些荷包也都是旁人送给我的,我送给你也是应当,你就不要推辞了,你再推辞,就是瞧不起我。”
如此这般妙娘才收下。
此时,田妈妈过来了,她是来接妙娘的,妙娘还奇道,不是说要在外祖母家用午膳吗?怎地这个时候要回去,但既然是程氏特地差人过来接她的,妙娘歉意的对着二位表姐一笑,又对程雅和谢霜道:“我就先回去了,下回请二位表姐去我家中玩儿去。”
这年头姑娘家难得出门,更何况程雅十一岁,已经算是大姑娘了,程家对她约束越发严格,唯独走亲戚还能望望风,偏生大舅母娘家还隔这里一二百里,能去姑姑家,当然最好了。
谢霜也喜道:“妙娘,到时候我还带络子去,我们一起打络子。”
“嗯,就这么说定了。”
上了马车后,妙娘才知道为何程氏要提前走,田妈妈都感叹:“这么说四房是一个人都没选中了?大舅爷的俩个儿子最小的那个十五六岁也罢了,可二舅爷的小儿子今年正好八岁,先头那个生的儿子也十岁了,这俩可是正合适啊。”
“也不一定就是完全没选中,这不,还得二房的人同意吗?这个时候我哪里还好意思留下来,老太太怕是也要去二房走动一番。”
程氏心道,自家二嫂虽说是填房,但她生的那个儿子倒是虎头虎脑的,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年纪也合适。
倒不是送孩子求荣,江宁程家虽赫赫一门,但也不是每个程家子弟都能出头,尤其是四房人多,子孙繁衍的也多,大哥如今只是个举人,二哥只是个秀才,若非如此,也不会宁愿找的女婿家穷些,也要有大才。
如今即便是大姐亡故,大姐夫的续弦仍旧是程家帮忙找的。
但这些都是娘家家务事,即便是大事,对她一个出嫁女而言,能管的也有限,她最关注的还是女儿妙娘,知道她和侄女们都相处的不错,也放下心来。
妙娘更是道:“今日见了雅表姐和霜表姐,才知晓女儿女红什么都不会,娘,女儿想尽快学会。”她太清楚了,程雅柳霜是特意照顾她才只聊针线的,就像她和人家文盲聊天,大概也只能家长里短了,怕高深一点的东西人家不懂。
有上进心,这是好事,程氏笑着点头,“你不必慌,你爹要跟你找个女先生来,等你把基本的学好,再去女学。”
去女学可不单纯是为了做学问,最重要的是拓展人脉,在程家闺学的女子可不都是程家的女子,有的很多都是附学而来的,但大多数江宁城的达官贵人。
这也是程氏为了要先让她在家中先请先生学,学了再来女学,女学人多,她什么都不懂的进去了,她女儿蠢笨之名岂不是传出去了。
父母之爱儿则为之计深远,就像二嫂未必不疼自己的亲儿子,却又无比想把儿子过继给程家二房,只因二房那三位兄长,人人都是高官,她的儿子会前程远大。
过了月余,顾清沅为女儿从苏州府请来一位女先生,原先在京中南平侯府做过教习,从南平侯府辞去之后,便在家乡苏州买了一座宅子荣养,时不时也做起教习挣些花销,这次顾清沅很有诚意特意亲自下帖去请,报酬也给的十分丰厚,一教还是两年,这女先生欣然同意。
不过女先生也有言在先,声明要先见见东家小姐,再看合不合适。
虽孔夫子说有教无类,老师不应该挑学生,但是若是家中小姐资质过于鲁钝,身子又弱,性子太过拎不清,这样完全是砸自己的招牌。
资质过于鲁钝的,家人明理还好,若不明理,必然怪罪先生。身子骨太弱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算好,就怕熬不过去的,她曾经教过苏州知府的女儿,那姑娘弱质纤纤,教了三个月一命呜呼,人家言下之意是说她太严格了,恨不得把学生的死都甩锅在她身上,这等人不可教。再有拎不清的,你为她好,她反而觉得你是故意针对她,这样闹的双方都不愉快,也不可教。
还好顾家这个女儿看着不错,主母程氏端方秀丽,家中下人自她进来没有东张西望探头探脑,端茶送水也十分熟稔懂规矩,这是个很有规矩的人家。
程氏叹道:“我这个女儿因从小替我们在她祖母身边尽孝,老人家宠溺,孩子什么都不懂。特特寻了您来,就是想教她些眉眼高低。”
说罢又让妙娘前来问安,妙娘眼神清亮福了一身,倏而笑道:“请先生教我。”
女先生问她:“不知道姑娘想学成如何呢?方才你娘说了,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她完全没有把妙娘当成一个小孩子,妙娘头一次从一个大人那里感觉到平等的尊重,程氏和顾清沅固然对她很好,但大都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妙娘抿了抿唇,看了程氏一眼,方才道:“我想尽我所能学到最多,学的最好。”
女先生眼眸中露出赞许的笑容,她能一辈子不嫁人,靠着自己的一身本事挣下家产,就不比男人差,她虽然教授女德,但心中却并不赞成,妻子对丈夫的无条件的三从四德。
有这份好胜心,那就代表会全力以赴。
再者,女先生看了看顾妙娘本身,她年纪虽然不大,也没长开,但已经有美人胚子的雏形了,又是官家千金,她含笑点头。
女先生姓唐,人清瘦却不刻薄,总是带着笑意,你若以为她是个慈眉善目之人那就错了,从早到晚,每天都是满满当当的。
卯时三刻就要开始读书,巳时一刻能用点心,再学到午时用膳后能休息一个时辰后,下半晌就是习女红和规矩。这让程氏都看了咋舌,还有点后悔的对顾清沅道:“这是不是太严了?咱们妙娘能不能受的住啊?”
顾清沅忍俊不禁:“你道人家的名声是如何来的,自古严师出高徒,况且咱们妙娘心气不小,她也不想每次人家和她说话都只能谈论针线吧。放心吧,我也疼她,太过了我肯定会从中转圜的。”
程氏这才放心。
她二人虽然很疼女儿,可是却不会真的当着女儿的面让女儿偷懒,这不是他们夫妻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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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妙娘不需要丫鬟喊便醒了过来,匆匆用了早点,她便去了唐先生处,蒙童一般都是从《三》《百》《千》学起,妙娘的进度非常快,往往是唐先生教一遍就会了,而且连句读如何断都清楚。
一本《三字经》不到半个月,就已经能够完全熟背甚至通晓其义了。
这就让唐先生出于意料的惊喜了,原计划这两年把《三》《百》《千》最学完,多加《幼学琼林》《增广贤文》《弟子规》也要看弟子的进度。
没想到这个弟子不仅肯学,而且天资聪颖。
规矩和女红也学的有模有样的,甚至下学了,她还会亲自找会女红的丫头们请教一二,非常认真又坚韧。
前世的妙娘就是个不服输的姑娘,否则也不过能不到三十岁就坐上集团总助的位置,现如今正是可以学习的好时日,她又怎会放过呢。
技多不压身,你只有熟练的掌握规则,才能更好的利用规则。
第4章 错乱
所谓的规矩不是容嬷嬷当年那样教你磕头行礼,唐先生讲究居移气养移体,一时恶补固然能够应付,可真正浸润到骨子里的该是地位和环境。真正的官家千金不是暴发户和强作出来的规矩,人的气度最重要。
慌慌张张,一惊一乍,遇事就急,三两下就让人看破手脚,这样才叫失礼。
一时半会儿看不见妙娘身上的变化,可过了半年,再去外祖家拜年时,她的变化不可谓不大,之前过来都瘦仃仃的,人亦是如稚童一般,如今却有了姑娘家的样子。
外祖母四老夫人笑着打量妙娘,不禁对程氏道:“倒是有几分你的样子了。”
程家的女儿都不差,程氏在闺中虽然是老生女儿,可是容貌端雅,熟识诗文,若非是她们这一房四老太爷屡试不第,程氏的兄长当年只是个童生,怎么可能嫁给顾清沅呢。
不过程氏倒是不委屈,虽然顾老夫人难缠些,但顾清沅是极好的,待她也好,现在女儿也回到她的身边,又这般乖巧懂事,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因此程氏那好胜之心去了几分,只道:“我也不指望妙娘能真的成什么样子,只盼着这孩子能够一生平安顺遂。”说罢,还用手摩挲着女儿细软的头发,她觑了两旁都无人,又问起四老夫人:“二房挑嗣子挑的如何了?这说了半年了,如今竟然还未曾定下人么?”
她这半年未回娘家,也是不想参与其中,这里边的水可太深了。
况且丈夫是江宁知州,到时候过继嗣子他这个江宁的父母官还得来做见证,应该要避嫌才是,否则哪里出了问题,上面几座大神可是都得罪不起。
提到这个话题,四老夫人意味不明道:“也不是没定下,我们江宁程氏内五房一贯是同气连枝的,适龄的也不少,凭二房挑了,总不能让二房绝嗣吧。”
“几位侄儿如何?晷(gui三声)哥儿和昼哥儿年岁也正适龄啊。”这是程氏二哥的俩个儿子,长子是原配所出,二子是续弦所出。
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正当龄。
四老夫人冷笑:“晷儿被二房的小长房看中了。”
晷儿,程晷?这名字太熟悉了,这不就是林寒哲至交好友么,书上具体情节她记不太清楚了,就记得顾妙娘当年被没入教坊司便是他一力替男主找出证据。
没曾想自己是她的亲表妹,这点在书中倒是没写,只知道程晷是首辅长子,十分风光。
程氏皱眉:“被小长房选中当嗣子原本也是好事,晷儿母亲早早就没了,这不是好事吗?怎么您这番模样。”
之前明明母亲也是很热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