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形高大,落下阴影叠在蔚茵身上,衬得她越发纤瘦:“不说话?”
“我以为是槐妈妈,”蔚茵声音很轻,眼睫半垂遮住眼中情绪,“说我出去吃就好。”
她的面颊带了病容苍白,嗓音发哑,有气无力。
傅元承见她如今静下来,可能因为风寒而看起来更加柔弱,连之前的那股排斥似乎也随之消失。
“手里是什么?”他瞅见了她的小动作,悄悄地向藏起的手。
蔚茵抬头看他,手下意识往背后放藏:“是我的。”
傅元承皱眉,想起之前她在院子疯跑,为的是藏住穆明詹的香囊。再看看,这整间屋里,哪一处不是穆明詹的?
即便这样,他还是伸出手:“我看看。”
蔚茵抿紧唇,一头黑发披肩垂下,发尾落在枕上,最后缓缓将手抬起,松开。
“这个?”傅元承手指捏起,不过是枚竹牌罢了。雕工并不细致,粗拉刻出荆桃花的轮廓,大约鸡蛋大小,“弟,渝。”
他反正看看,实在看出不这东西有何金贵之处。也就知晓,这物不是穆明詹的。
蔚茵指尖抠着被角,额上尤带几点汗迹:“是我阿弟给的。”
幸亏,枕下还有一枚竹牌,是蔚渝当初为她刻的。她生辰在阳春三月,正是荆桃盛放之时。
傅元承面色稍缓,视线落在桌上那碗粥:“不是要吃吗?”
蔚茵指尖越发紧攥,看去傅元承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别说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单说面对他,她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捆绑住。
“端着,不烫了。”傅元承捏着瓷碗送过去,根根手指如玉,骨节分明。
蔚茵双手接过,指尖试到了瓷碗的温热:“谢殿下。”
傅元承撩袍坐在床边,轻易感觉到她身子一缩。随后拿着调羹在她的粥碗中搅了下,舀起一勺,送去她的唇边。
嘴唇碰上那点温热时,蔚茵头皮几乎炸开,慌忙用手接过调羹:“我自己来。”
她低下头去,不再看傅元承,慢慢吃着软糯清粥,偏偏喉咙堵住了一般,实在难以下咽。
傅元承也不在意,手里继续把玩着那枚竹牌:“想家了?”
蔚茵不语,想不想有什么两样?
“好好吃吧。”傅元承也不再问。
房中静下来,只有瓷器相碰的轻微脆响,那碗粥不知不觉见了底。
温热到了腹中,蔚茵身子舒服一些,不如方才发虚。
忽的,她额头一凉,是傅元承的手探上,瞬间让她身上一冷。
“退热了。”傅元承收回手,将竹牌送还给蔚茵。
蔚茵连忙收回,攥进手中。不知为何,她觉得傅元承今晚心情不错。很多时候,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甚至,当他笑着的时候反而是他最危险的时候。他的表象那样好,完美的伪装了他的内在,那是他极擅长的。
“蔚茵,有人想见你。”傅元承伸手擦去她的耳边,将垂下的发别去耳后,露出那张如花的娇颜。
蔚茵不解,眼神中带着疑惑。
正好,院中有了动静,大门开关的声音在静夜中那样明显。
傅元承往窗口看了眼,淡淡道了声:“看,来了。”
外面有着小而轻的说话声,分辨着像是女人。
蔚茵呼吸一滞,嘴角蠕动两下:“她怎么会……”
第七章 本宫不再追究你之前的事,但是……
傅元承慢条斯理起身,目光在蔚茵脸上略一流连,柔和的光为她镀上一层光晕。
两人自相遇开始,便一直是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是头一回这样平和相处,就像是汉安最开始之时。
“先把自己养好。”他收回视线,广袖一甩,平开上头褶皱,“你会没事。”
蔚茵仍旧不语,看着他转身往前头走去,然后推开连接露台的拉门,闪身出了卧房。
她浑身一松,虚脱一样倚在靠枕上,身遭仍是残存着傅元承的气息。
这时,卧房门敲响,外头是槐妈妈试探的问:“夫人?”
紧接着,门扇被推开,一位中年妇人迈步进来的,身着深色衣衫,见了她眉目紧皱。
“茵娘,我可怜的姑娘。”妇人忍不住抽泣一声,快步到了床前。颤着双手碰上蔚茵清瘦的脸,继而一把将人抱住,两行热泪淌下。
蔚茵双臂回圈上妇人,任自己埋在她的胸前,委屈苦涩的唤了声:“三姑母。”
她没想到蔚书莲能进来,现在这种形式,谁都不愿与穆家扯上关系,就看穆家嫁出去的女儿便知道。然而她的姑母来了,心中顿时生出对亲人的依赖和不舍。
槐妈妈悄悄退下,关好门留两人在屋里说话。
“茵娘,我不能在这儿久留,有些话要和你说。”蔚书莲抹去脸上泪痕,扶着蔚茵双肩,眼神认真。
蔚茵吸口气,眼睫一片濡湿:“姑母是如何进来的?”
“你姑丈办的,不必担心,没人知道。”蔚书莲道,“你也千万别说出去。”
“姑丈?”蔚茵柳眉一蹙。
听姑母的意思,是暗中打点好偷着进来的,那为何傅元承会知道?
她心中一惊,莫不是他故意为之。
蔚书莲不知道蔚茵心中所想,坐在人身旁:“守门的护卫现在用膳,咱只有一刻钟。”
“姑母请说。”蔚茵点头。
至于傅元承为何故意放蔚书莲进来,她暂时猜不透他的意思。
蔚书莲摸着蔚茵的发顶,眼中含泪:“你姑丈说想把你接出去,离开穆家。”
“离开?”蔚茵心中一动,她是花轿抬进的穆家,如今是说接就能接回去?
蔚书莲坚定点头:“你和穆明詹当日未拜堂,怎能算夫妻?自然是得回家的。”
“这样简单?”蔚茵不信,“未拜堂是真,可是我与他交换过庚帖,定亲千真万确,况且,我的名字已经在穆家名册上。”
如果这样简单就能离开,那便是穆家男子写几封休书,将妻妾休掉,如此不也就能离去?
蔚书莲摇摇头,攥上蔚茵的手:“这些你别管,且听姑母的,明日你姑丈就去找同僚处理。”
蔚茵总觉得不对劲儿,看进姑母眼中:“姑母,是不是有事?”
“这,”蔚书莲话语犹豫,抿了几下唇叹息,“你姑丈听说宫里……穆家就剩这两日了。”
一下,蔚茵便已听出,这是说侯府的期限到了。
而这样紧密的消息姑丈又是如何得知?说到底,他的官阶是一个闲职,接触不到如此重大的案子。
“姑丈如何得知?”她问出自己的疑惑,想着提醒姑母一声莫要牵扯上侯府。
蔚书莲不敢再耽搁,站起身:“之后你姑丈可能会调职去东宫,任职詹事府。白日与东宫几位同僚相谈,才得知。”
说完,赶紧系好披风。
“茵娘,你别慌,我再回去同你姑丈商议,一定把你接回去。”蔚书莲有安抚了一句,这才急匆匆走出去。
蔚茵坐在床上,听见脚步声逐渐消失,脑中不断回想着方才蔚书莲的话语。
姑丈调职去东宫,傅元承督办侯府一案,这样看的话,姑丈此举像是要与穆家割离关系。毕竟作为储君,傅元承的东宫有一套和朝廷相似的管理体系,设有各个衙门,虽说多是闲职,不会插手前朝事务。可是将来太子登记,手下的幕僚不少都会成为重臣。
姑丈如此做,却也在情理之中。
那为何傅元承又会知道,还提前过来同她讲蔚书莲会来?
蔚茵看去微晃的烛火,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是傅元承,他会放她离开,回姑丈家。那然后,他会将她重新攥住,他从没想过要放过她……
她打了一个冷战,抱着被子缩成一团。
。
东宫。
盏盏灯火映亮这处雄伟之地,层楼叠榭,琼楼玉宇。
一排宫人规矩的站在殿外,拢手弓腰,头微垂,显示出皇家的规矩与威严。
东宫还有一处地牢,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深藏于地底。
伴随着铁门刺耳的吱嘎声,一道人影走进地牢,墙上火把将他的影子拖了老长。
傅元承走到墙边停下,面无表情的盯着吊在墙壁上的男人。想来是一夜间受了不少刑,男人几乎没剩一块好皮,血污糊满了原本的脸。
男人感受到不安,带着捆绑的铁链哗啦啦响。
傅元承眯眯眼睛,牵起的嘴角满是厌恶,抬起手放于鼻下遮挡血腥气。
“殿下,他还是没招。”庞稷站在傅元承身后,高大的身躯犹如一尊铁塔,虎目直瞪墙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说自己喝多了。”
傅元承微侧目扫了庞稷一眼,随后踱步到了木桌前,上面满满当当的刑具。
“喝醉?”他捞起一把剔骨刀,指尖一弹那锋利刀刃,发出一声轻响,“喝醉到都能翻过侯府的墙?壮士好身手。”
语气中有着赞赏,不想下一瞬他攸地回身,手中那柄刀刃寒光一闪,直接刺进了囚犯肩头。
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室内响起男人的哀嚎,绝望又无力。
傅元承拿帕子擦拭着自己指尖,火光映着他好看的脸,眸中无有一丝情绪:“刀刃该磨了,太钝。”
庞稷往木桌上瞅了眼,那剔骨刀自然是锋利的,
用上第四把剔骨刀的时候,囚犯终于忍受不住,浑身抽搐,嘴里含糊着:“我,说……”
傅元承什么都不问,转身走出铁门,独自走上阴冷的地道。
庞稷留在密室交代了一番,随后疾步跟上去离去,在门边回头看着一摊烂肉般的囚犯,心道一声,有时候想死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