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南岐王到了,沈昭禾跟着万俟砚一起行了南岐的礼,将头低的很低,也没看清那南岐王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直到南岐王在最上方的位置上坐定,方才让大家起身,沈昭禾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悄悄往上方瞧了一眼,南岐王身量微胖,面容倒是极具威严的,只是脸色稍稍有些泛白,身体大约不是很好。
若是细细瞧上一瞧大约能知道得更多,只是如今沈昭禾身份尴尬,自然不敢盯着瞧,匆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宴会开始之初,南岐王便按着猎的野物多少以及难易程度赞许了那些在此次狩猎比赛中表现尚佳的人,而拔得头筹之人难得的是一个寻常百姓。
他在短短两日之内猎得两只野狼同一只白虎,以及一大箩筐的野鸡野兔。
当南岐王身边那个负责记录的官员将他这成绩念出来了之后,那些还觉得有些不太服气的世家子弟一下子就蔫了,这便是当之无愧了。
第060章
南岐王给这人赏了不少金银之物, 虽还未赐下官职,但明眼人都能瞧出南岐王对这人的喜爱,这些都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那人受了赏赐坐下, 宴席中有不少人觉得稀奇, 有人在意外一个寻常百姓能拔得头筹, 同时也有人在说万俟砚。
同那人恰恰相反, 万俟砚身居高位,乃是日后唯一能承袭王爵的世子, 可他在这场狩猎比赛的表现却差得离谱。
负责登记的官员恭敬的来到他面前询问他此番的成果, 他目光斜斜的撇了那官员一眼,然后道:“什么都没有。”
说完, 人已经是进了营帐。
留下那官员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 最终也只能按着万俟砚的话记下了他的成绩。
南岐王室的宴会同大齐皇室的还是有些区别。
这儿的规矩显然是比大齐要宽松许多,譬如此刻,南岐王宣布宴会开始了之后,参加宴会的那些人也就变得随意许多。
一开始低声说着闲言碎语的人也拔高了声音,当然,这只是一些有身份的世家之人,寻常百姓还是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儿, 不敢招惹万俟砚。
可即便如此, 那些人的话说得难听,沈昭禾听着也不免有些担心。
她小心翼翼的往万俟砚的方向瞧了一眼, 却见他面色平静, 明显是丝毫未曾收到这些闲言碎语的影响方才松了口气, 心下想着, 他大约早就习惯了。
是了, 底下这些人声音不小, 南岐王多少也能听见些,他若是护着万俟砚,这些人必然是不敢这般欺辱于他。
这一切不过都是因着南岐王并不在意罢了。
或者,他心里也是同这些人一样的想法,觉得万俟砚是个无用之人。
不然当初大齐索要人质,南岐为何偏偏将他推了出来呢。
正在沈昭禾胡思乱想之际,万俟砚将一碗温热的小米粥放到她面前,低声道:“你中午用得不多,先垫垫肚子吧,这宴会……大约是不会这么快结束了。”
沈昭禾伸手触碰到温热的瓷碗,指尖一暖,心里也有了些暖意。
“谢谢。”她轻声道。
话音方才落下,沈昭禾也还未来得及真正的喝一口粥,就听见刺耳的“哐当”一声,她循声望去,是贺武将他手中的金杯摔在了地上,又摇晃着离开了原本的位置,朝着沈昭禾这个方向过来。
沈昭禾的心里不自觉的一慌,下意识的撇了一眼南岐王的方向,却见南岐王只是轻描淡写的往这边瞥了一眼,而后很快挪开目光——他默许了贺武的行为。
这让沈昭禾的心里越发的不安定,贺武这个时候的目光还是死死的锁定在她的身上,没有挪开分毫,他目光里面的那种怨毒让沈昭禾坐立不安。
她甚至觉得贺武会在这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个杀了。
她还未来得及转头去看身边的万俟砚,就见贺武已经是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将两只手撑在沈昭禾面前的桌上,目光中透着的杀气让人止不住颤抖。
这一刻,原本喧闹的宴会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往贺武同沈昭禾的这个方向瞧。
贺武这个人名气并不小,从前他同他大哥贺文一文一武,在南岐的地位颇高,贺文出了事之后,据说贺武为此痛苦不已,醉倒家中月余方才缓过劲来。
除却这些事情,还有一桩事让贺武名声大噪。
那便是前些日子大齐使者来访之事。
那日接见大齐使者,便是贺武当着所有人的面生生将大齐使者头颅砍下,这事儿传闻出去,许多南岐之人在震惊之余也一再夸赞贺武神勇。
毕竟这些南岐人厌恶大齐已久,听说了这种消息,自然是觉得振奋人心的。
如今,坐在宴席上的这些人瞧见贺武朝着沈昭禾步步逼近,手中虽无刀刃,可那沈昭禾不过是一届弱女子而已,只要贺武心里头有这种念头,那便有千万种法子杀了她。
沈昭禾是什么身份这些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她这样的人,在南岐之人的心里,本来就是不应当活着的。
而如果今日,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成为贺武手底下的亡魂,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万俟菱发觉了情况不对,着急的站起身来质问,“贺武,你这是要做什么?”
贺武没管她,只一伸手便拽住了沈昭禾的手,“如今这世道,大齐的女人,也配同我们一起喝酒吃肉吗?”
沈昭禾脸色苍白,整个身子也是极为僵硬的,她试图挣扎,但很明显没有什么意义,贺武的手就如同铁钳一般,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松动分毫,反而在不断的收紧,仿佛要将她的手捏断。
“嗯?”见沈昭禾并没有回答,贺武似乎有些不满,他盯着沈昭禾,发出的声音里头有着嘲讽的意味。
同当初直接一到砍下大齐使者的头颅不同,他对付沈昭禾的时候似乎多了几分耐心,大约是因为站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罢了,光是一个眼神就能将她吓得发颤,那便更是要好生折磨,方能有趣些。
这时候坐在宴席之中的这么多人,大约都是怀揣着看热闹的心态,不少人拉长了脖子往这边瞧,都想看着沈昭禾血溅当场。
沈昭禾忍受着手臂处传来的疼痛,心里也大约有了底。
自个今日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想到这,她缓缓闭上眼睛,也就当是认命了,反正自个说起来早就该死了。
能活到如今,算是苟且偷生。
她闭上眼睛之后,清晰的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响,原以为自个应当就是要死在这刀剑之下了,可不曾想等了片刻之后,她并未等到预想之中的疼痛,反而是感觉贺武握着自己的那手……松开来了。
而且……掉了下去。
她下意识的睁开眼睛来,瞧见的一把沾了血的刀以及贺武那还在咕噜咕噜冒着血的手臂,沈昭禾一惊,顺着那把带血的刀望向身边的人——是万俟砚拔刀砍了贺武的手。
那只断手从桌面上滚落了下来,并未将前头的情况看分明的南岐人还以为滚落下来的是沈昭禾的头颅,正欲欢呼,却见贺武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下在找什么。
万俟砚轻飘飘的抬脚将那滚落在自己脚边的断手踢到了他的面前,贺武也顾不上别的,连忙捡起那只手疯了一般的想要接回去。
可很明显,他这只手彻底废了。
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之后,在坐的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四周安静得彻底。
万俟菱也未曾想到局势会出现这样的变化,瞧见贺武的血流得到处都是的可怕模样,脸色也有些发白。
高坐在上方南岐王脸色也极为阴沉,他盯着万俟砚沉声道:“万俟砚,你这是要造反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却极具威严,特别是在这四下无声之际,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听到他的声音的这一刻将心给沉了下来。
贺武这会儿明显是已经接受了断手的事,他将那只断掉的手丢在一旁,目光就好像是阴沟里的毒蛇,他盯着万俟砚,一字一句道:“我们南岐的世子殿下,就是这种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大齐的女人,砍伤南岐的战士的人吗?”
“我贺家世代效忠南岐王室,不说祖先,就说我哥哥贺文,为了南岐身死异乡,回来的时候,尸体都已经腐烂了!如今我们南岐的世子,为了一个大齐的女人,砍了我的手事小,可日后……”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下一刻,万俟砚就已经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紧接着用脚踩在了他的背上,贺武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他在万俟砚的脚下同沈昭禾被他制住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这样的景象让在座的那些人心里直打鼓,要知道,贺武身量粗壮,力大如牛,是许多南岐人心中的南岐第一勇士,可万俟砚此刻只是轻飘飘的抬起一只脚来压在了他的身上,甚至于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他就已经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了。
若不是贺武口中发出的如同杀猪般的嚎叫声以及已经滚落到角落的断手的话,可能大家只会怀疑这一切是一场双方配合着表演的助兴节目。
可事实并非如此。
沈昭禾也僵在了那儿,因着这些日子的接触,她对万俟砚这个人也算是有了些了解,他待自己是好,但绝没有到那种愿意为了自己豁出去的地步。
今日之事若自个只是一个旁观者,出事的人是沈苏苏,救她的人是徐淮意的话,那一切都是合理的。
徐淮意会愿意为了沈苏苏不管不顾,可万俟砚不可能为了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想到这,沈昭禾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她相信,万俟砚是想做些别的,甚至于……他早就预想到了贺武会动手,想利用这个契机,彻底的夺得想要的东西。
毕竟贺武是贺文的弟弟,二人感情深厚,贺武在接见大齐使者的宴会之上当众砍下大齐使者头颅之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大齐使者同贺文之死关系并不大,却还是落得这般结局。
那沈昭禾更无须多说。
沈苏苏若是叛逃南岐,那贺文何需前往大齐,同大齐皇帝要人,又怎会死在南岐,这样说来,沈苏苏便是一切根源。
即便是贺武将沈苏苏当做杀兄仇人都是不为过的。
在他们眼中,沈昭禾又等同于沈苏苏,那贺武对沈昭禾动手实在是不难猜到。
贺武大约也觉得憋屈,更是努力挣扎,可他越是挣扎,就越是显得狼狈不堪。
“你到底想做什么?”南岐王盯着万俟砚,看似平静的语气里面隐含着的是几乎滔天的怒火。
万俟砚脚下用了些力气,隔得近的人甚至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响,贺武痛嚎一声,终于是昏了过去,“父王方才不是说了么,我……不过是想造反而已。”
第061章
他的话说得平静, 可宴席之中的人听到这种话,心中都是一惊。
沈昭禾的心底也是明朗了许多。
果然他有另一层打算。
旁边的万俟菱就不一样了,她瞪着眼睛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怎么得都想不明白自己的哥哥怎么就突然要造反了?
南岐王怒吼, “来人, 将这个逆子给我拿下!”
四周安静得彻底, 想象之中的脚步声并未出现,南岐王的心底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安, 他只得拔高了声音, 再度命令道:“来人,将这个逆子给本王拿下!”
这次他连声音了的颤抖都顾不上去掩饰了。
而万俟砚, 始终平静的站在那儿。
他不是伪装的平静, 从他那双淡漠的眸子里面就能很明显的看出来,他是真的安定。
就好似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外面似乎真的传来了动静——是脚步声,只是除却脚步声之外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在地上拖行一样。
南岐王已经顾不上去计较那拖行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着那脚步声,脸上便浮现出喜色来。
而万俟砚, 他依旧平静, 好像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因为那句话下场有多么凄惨。
下一刻,来人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是将军连婴, 顾不上细想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南岐王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指着万俟砚道:“连将军, 世子谋反, 你还不将他拿下。”
连婴甚至没有看南岐王一眼, 又往前走了几步,借着营帐里头的灯火,大家方才明白了方才那声响的来源——他手中拖着一具尸体,看模样好似是个少年,不是张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