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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绕过山居,宋引她往枫林深处去。夜真凉呀,秦淮感到指尖接触的空气都湿漉起来,有不易察觉的风钻进袖口,轻贴她仍旧滚烫的心脏,那里不久前因深吻而骤跳,此刻缓缓归于安宁。
    秦淮低头看向自己被宋怀青稳稳牵着的右手,当悸动离去,她发热的面庞、身躯还有双手便迅速转凉,犹如挪进冰室的瓷器,干燥的热度从男人掌心传来。
    只有牵着、抱着、紧紧相贴,甚至缠绕一处,他的温度方才能递到秦淮身上,越挨近、越猛烈,越温暖。相反,一旦分开,也便迅速转凉。
    秦淮自身的体温和这秋林晚夜别无二致,当她挣开宋怀青时,她就融入空气里。
    黑暗中,什么东西绊住她。
    秦淮自个稳不住身形,只好凭它摔下去。
    一双手自后方将她托起,从脊背处传来热量。
    秦淮惊魂未定向后看去——一个男人,奇怪的男人。
    他的长发和外袍一齐懒散的披在肩上,缎子一样垂坠,玻璃般闪烁细碎的光。这暗夜中诡谲的银色,使她错认为是阿尔忒弥斯,或许她是对的,那时,玻子如幽影般尾随,在她险些跌倒时乍现,在层云遮月的夜里,他比月亮更像月亮。
    只有月亮会跟在人后头,也只有月亮会提醒她暗处的松枝。
    奇怪的男人,奇怪的名字。
    宋怀青闻声回转,看到这扶住她的,不知何处冒出来的男人。
    “玻子,你什么时候有跟踪人的癖好了。”
    原来他叫玻子,怎么会有人叫玻子?
    玻子没有立时回应宋怀青带讥讽口吻的问话,“小姐,山间的夜路是很危险的哦,尤其在独自行走的时候。”
    他看见了,看见女孩一挣开宋怀青的手,便立刻失去平衡,几乎跌倒。
    为什么要松开呢?
    “第一回见你带人来,自然好奇。”玻子玩味而轻巧的语气令秦淮莫名生出股羞恼来,她强迫自己压抑这忽如其来的情绪,避开那道轻浮探究的目光,向他致谢。随后拽过宋怀青的手只管继续前行。
    接下来,他们无声穿过山林漆色的长径,秦淮走在最前,宋怀青在她身后慢半步距离,不再由她任意松手。玻子跟着他们,衣袍制造出随风款摆的细碎微响,以及浮动的、银月般的流光。
    她不知道方向,应往何处去,又在哪里停止,于是任凭穿梭林叶间风的指引,风拂过发梢,留下关于目的地的暗示。
    “你来过这里?”玻子不禁疑惑。
    “没有,我只是跟着风走。”
    于是他们终于抵达风停下的地方。一处隐秘的林间温泉。
    雾气使一切变得不真切起来,木叶、山石、脚下的浅草都沾染上乳白色的露,此境湿润、温热而模糊,秦淮感到自己仿佛误入了一场梦,梦境的主人正是月银色的玻子。
    她看向那个男人,与他目光相接。玻子早已凝视她很久很久,在很久很久以后,得到这短暂的对望。
    隔着银雾、腾腾上升的气流,在那双湿润的、银月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他造梦的唯一访客。
    “试试吧。”
    那是梦主人对造访者的盛情邀约,她难以推辞。
    她的手伸向衣扣,第一颗、第二颗、第叁颗……
    “你在做什么。”宋怀青阴沉而饱含怒火的声音响起,他不知她开放至此,可以在初见的陌生男子面前坦然宽衣。
    宋怀青原该知道的,他该知道秦淮是哪种人。是可以在公共图书馆的卫生间里自纾的那种,是可以在山雨凉亭同第二次见面的男人野合的那种。
    面对男人不知所起的愤怒,她亦不知如何作答。
    “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泡温泉的么?泡温泉自然要脱衣服。”玻子适时为她解了围,作恍然状,“看来是我有些多余了,女士更衣,我理应回避。”
    玻子衔笑转身,往曲处去,不一会便没了身影。
    宋怀青不动。
    “你不走么。”
    话音未落,眼前的男人便欺身揽过她,一面深吻,一面将半解未解的衣扣枚枚剥下。这时候,宋怀青显露出长久未现的暴戾模样,她永远无法抗拒的、无力招架的野兽的雄姿。
    玻子会偷看吗?在某棵粗壮的、潮湿的杉木背后,倚靠着一块冰凉坚硬的花岗岩石,用他那湿漉着的、泛银芒的眼睛好以整暇地观赏她。
    观赏她因窒息而殷红的面颊,因与空气接触战栗不止的肩窝和乳房,因裙底那双手百般作弄而摇摇欲坠的身子。
    或是侧耳屏气聆听,聆听她无法压抑的喘息、无法制止的潮涌、无法躲避的痛与快乐。
    现在,该是误闯梦境,抑或者说,是被引诱至此的唯一访客为梦的主人,上演好戏的时候了。
    当撞见他们在旅店前亲吻时,玻子尚不曾期许这个女孩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新奇,他如月般的眼眸曾浏望许多人,那些黯淡空瘪的无趣灵魂常以鲜妍皮囊伪装,只消一瞥,便尽数曝露。
    然而她是不同的。她独自在暗林行走,识得风的语言,进入他的梦界。
    此刻,她又馈赠他另一场春色无边的幻梦表演。
    多么灵敏、丰盈、慷慨无私的女孩。
    他应该在什么时候自然出镜,才恰到好处呢——表演的精彩程度当与时长密切相关。
    玻子回到泉边,池水已经遮去大半春色,唯有潮红面庞和起伏不定的呼吸充作艳事证明。当然,她也可以推说是温泉水暖,才情动不宁。
    然后秦淮见到了两具使她不得不心生赞叹的美好胴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宋怀青的眉目因餍足而舒展,他不动声色地挨近一些,在水中轻曼地勾逗秦淮,她阖眸垂首,把自己搁在温硬的岩块上,不予反应。她太累了。
    正如早先时候,他们听风入林无声夜行,当下山野泉涧鸟兽木叶,竟俱寂寂。
    在万籁喑哑中,她沉沉睡去。于是天地间最清晰的,是她长缓而轻浅的呼吸。
    玻子看着宋怀青抚弄女孩随波浮动的发,乌丝缠绕指尖,又在涟漪中柔顺的开解。她的长发如同静夜。
    静夜当高悬银月。兽,只会破坏夜的美好。
    玻子等候着女孩苏醒,他已经迫不及待想领她前往梦境的下一个展厅。
    于是当秦淮乍醒懵然时,便被他那缎子似的月袍兜头盖住,“穿上它,我们很快回来。”
    玻子拉着几乎同样不着片缕的宋怀青离去。秦淮手忙脚乱地上岸,裹好外袍,鼻间萦绕着温热的山泉的气息,的确是属于玻子的味道。
    尽管夜深露凉,却不觉得寒冷,可能是浸泡的久了,内里也一并暖和起来,或者,是因为这袍子。
    他们果然如同许诺的那样,很快折返了,回来时,俱已披着白色长浴衣,趿木屐鞋。
    如此穿着,连同名字,玻子更似个异国人了,然而他中文好得出奇,不带半点外乡口音。真是奇怪的男人,秦淮想。
    看向另一个男人,宋怀青甚少穿浅色,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居家模样。只是,换了副柔和皮囊的兽,仍是兽,不过暂且慵懒安逸地舔舐毛发,看似无害,待狩猎时分,本性便暴露无遗。
    他们是全然迥异的两种男人,站在一处却意外和谐。秦淮不止开始好奇玻子的来历了,她更想知道他们是怎样认识的。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任凭点状的思维不断发散,同时她牢记着提起衣摆,玻子的外袍于她而言总还是宽大冗长了些,她不能也不愿弄脏了它。就像她无法容忍自己弄脏月亮。
    她赤足前行,又顾惜衣服,很快被落下大截,不过无需呼唤,也不必奔走紧随,子夜已过,山间腾起甚大的风,风吹散层云,月光竟明如白昼。
    她赤足踩过柔软浸润的泥土,耳畔松涛如瀑,发丝衣摆因风乱舞。她嗅到月桂的芬芳,阿尔忒弥斯曾在那株桂树下挽弓吟唱。
    宋怀青打断了秦淮漫无边际的浮想。他回头见那月白色的身影小若枚点,几乎融进夜与风中,于是迅速折身,将她一把扛在肩上。
    骤然腾空,一切光影在她眼前颠倒。然后被迫扑进那个荷尔蒙气息浓郁的、饱含妄念的怀抱里。
    他们行走的效率得到极大提升,很快就抵达一处静谧居所。
    宋怀青将秦淮放下,她惊奇地感到,脚下木质地板传递来的宜人温度。整座木屋干燥而暖和,空气中弥漫因气温上升而馥郁的桦木香气。
    “我总是一个人来这里,为了将不远处的地下温泉引作水暖,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呢。”玻子顿了顿,“今夜,你就睡在我的卧室里。宋,委屈你要同我打地铺了。”
    玻子擒着一贯令人安心的笑,显而易见的是,在宋怀青表达强烈不满之前,他已经与秦淮达成一致意见。
    然后,秦淮尴尬地意识到,她忘了一些东西。
    “我的衣服落在池子那里了,我得回去。”
    “我去吧。”宋怀青兀然开口。她一副身娇体寒的样子,方才她在怀中逐渐回凉,他便知晓她开始畏冷,况且那些衣物——
    满是情动欢愉的留痕,残余羞为人知的秘密。
    只有他去拾,只能他去。
    门阖上,屋内余玻子和女孩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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