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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姑娘真是心宽,今日竟还有心思来看马球赛?”娇细的声音刻意拔高,分明是故意引人注目,在玉妩回头望过去时,又道:“这些日钟家真是出了大风头,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听闻你前两日伤心欲绝,闭门不出,如今可好些了?”
    说话之间,已笑吟吟追了上来。
    玉妩瞧见那张脸,顿时蹙眉。
    此女名叫乔拂,是当今乔皇后的内侄女,乔国舅的掌上明珠。金玉堆里养出来的人,又喜穿艳丽红衣,发间赤金钗簪映着阳光,被成堆的仆妇丫鬟围着,极是惹眼。那双眼角微微上挑,藏着几分骄矜,亦丝毫不掩奚落。
    唯有腿足微跛,被曳地的长裙尽数遮住。
    她从前跟时娇不对付,后来又因这跛足对玉妩记恨在心,两三年过去,早成了死对头。
    此刻高声搭话,显然是想落井下石。
    没准儿还受过谁的撺掇。
    玉妩下意识瞥向四周,果然周遭贵女或明或暗地瞧了过来,神情各异。
    她不由低嗤了下,“伤心欲绝闭门不出?”
    乔拂笑意更盛,“可不是么,外头都传开了,人尽皆知的事,你莫不是以为纸能包得住火?不过这也没法子,陆小公爷是嫡长孙,从前任性便罢了,如今遇了事冷静下来,就看得清孰优孰劣了。这种事本就讲究门当户对,你也别伤心,哭坏了身子不合算。”
    “这倒是你多虑了。”玉妩站在树影里,目光沉静如水,“八字不合而已,无需伤心。”
    乔拂闻言,轻笑了起来。
    “外头都传开了,何必掩饰呢?承认了不丢人。”
    那神态语气,似极为笃定。
    玉妩亦轻笑了笑,“前阵子京中还传闻乔姑娘仗势欺人,险些惹出官司,被令堂罚了禁足思过,所以近来赏花踏青都不见身影,想来也是真的了?”
    这话转得太快,乔拂微愣,旋即勃然而怒,“你胡说什么!哪有的事!”
    “外头都传开了,何必掩饰呢?承认了不丢人。”
    玉妩原样奉还。
    乔拂原是觉得机会难得,存心当众踩一脚,火上浇瓢油,哪料众目睽睽下反被揭了短处?不由涨红脸道:“那是有人编派的,你少在这里造谣。外头说什么你都信,长个脑袋在脖子上,是当夜壶用的吗?”
    “这可就说不过去了。”旁边魏婉仪适时开口,“怎么关乎你的传闻就是瞎说,到玉妩这儿就是确有其事?玉妩这些日子与我和阿娇读书习字,你连面都没见着,听见几句谣言就信以为真了?”
    脑袋长在脖子上,是当夜壶用的吗?
    这句话魏婉仪碍于修养没说出来。
    但周遭的贵女却都记得,甚至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瞧向玉妩时,也不再是最初跟着乔拂抱臂看戏的姿态了——毕竟,比起来路未必可信的纷纭传言,魏婉仪的品行在京中向来有口皆碑,她的话是颇信得过的。
    倒是乔拂连番被怼回去,吃瘪的姿态难得一见。
    乔拂大怒,狠狠瞪向发笑之人。
    等那人缩了缩脖子避开她锋锐含怒的目光,便转向玉妩,似欲再讥讽退婚的事。
    玉妩却不知怎的,忽然抬头看了看天,瞧见有飞鸟掠过,踩得枯枝跌落,随口就道:“别站那里了,当心头顶。”
    这句提醒言语温和,并无半分恶意。
    乔拂下意识仰头望上去,只见飞鸟扑棱棱掠过,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掉下来,水滴似的砸在了她脑门。她下意识抬手去擦拭,只觉触感黏糊古怪,瞧了瞧手指,上头沾着一团灰白交杂的东西,分明是鸟粪!
    乔拂顿时气急败坏,顾不上让人擦,恼羞成怒道:“乌鸦嘴!钟玉妩你这个乌鸦嘴!”
    玉妩轻耸了耸肩,满脸无辜。
    其实她说好事儿也灵验,可她跟乔拂之间有好事儿可说么?
    这边峰回路转,远处,男人立在树影下,正静静望着玉妩的背影。
    第3章 福星
    陆凝觉得他已经很久没见到玉妩了。
    ——虽然元夕之夜他曾特地在花灯如昼的街上遇到过正与时娇她们赏灯的玉妩,还曾陪着几位姑娘走了段路,到如今也不过月余。
    他生于公府高门,又是少年丧父的嫡长孙,养得性子颇为稳重隐忍。年少时四处游学,用功读书,既有满腹学识,亦见多识广,在京城的高门子弟中都不多见。去岁春闱登第,以进士之身入仕,如今在京兆府历练。
    元夕后他出京办差,回来便碰上了淮阳王的事。
    才刚回府,迎头就是老公爷退婚的命令。
    祖孙间爆发了极激烈的争执,在老公爷的威压逼迫下,以陆凝的退让平息。他答应了暂时退婚,却仍被雷霆震怒的信国公锁在屋中,除了送饭的仆妇,不许任何人靠近。
    陆凝费了许多手段才得以在今日走出家门,赶来北苑。
    球赛于他不值一提,他趁着中场歇息,四处寻找玉妩的身影。
    最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定。
    明媚春光洒满宫苑,葳蕤高耸的树冠洒下斑驳的碎影,树下的少女裙裾摇曳,青丝如缎。即使身处贵女如云的皇宫,站在金玉堆砌的锦绣绫罗堆里,她秀致的背影仍是很惹眼的,仿佛照水而立的水莲,入目只觉娇娇盈盈,不胜凉风。
    方才来路匆匆,他似乎听到有人议论玉妩,不知退婚后她处境如何?有许多话他还没跟她说清楚,他怕她误会、伤心。
    陆凝抬脚便想走过去。
    斜刺里却忽然有只手伸过来,铁钳般拽住他的胳膊。
    陆凝回头,就见祖父身边的护卫陈四不知是何时赶来,脸上细长的刀疤从额头划向眼角,低声道:“老公爷命公子闭门思过,怕的就是公子搅局添乱。今日众目睽睽,生出事端对钟家并无益处,公子,请回吧。”
    语气恭敬,却不掩威胁。
    此人行伍出身,擒拿的功夫极为老练,陆凝就算会点防身的拳脚,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陈四特地说生事对钟家并无益处,以祖父的秉性,必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如今羽翼未丰,还不是祖父的对手,也不能跟祖父彻底闹翻。
    片刻对峙,陆凝最终收回了脚。
    *
    直到马球赛结束,玉妩都不知道陆凝曾来而复返。
    但这事却传到了陆夫人的耳中。
    那日在上林苑滚落台阶后,她的小腿摔了个骨裂,这些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难免气急败坏。且受伤后又逢潮湿春雨,夜间骨缝里总是隐隐作痛,将她折磨得难以入眠,闷出了一身的躁怒。
    听闻此事,脸色更是阴沉。
    她是昌宁伯府潘家的嫡长女,当初嫁入陆家,便是奔着爵位来的。
    后来诞下陆凝,又丧夫寡居,潘氏的满腹心思便全都扑在了儿子身上,一头巴结乔皇后,一头侍奉老公爷,憋着劲栽培陆凝,想让他保住满府荣华。
    婚事上,自然要寻个能襄助陆家的。
    只可惜陆凝虽自幼稳重识大体,唯独对婚事格外执拗,当初一条路走到黑,顶着满府的反对声,硬求得老公爷答应去钟家提亲。潘氏纵万分不满,瞧着老公爷点了头,陆凝年近弱冠又长了些羽翼,非她能轻易摆弄的,不得不点头。
    好在这府里还是老公爷当家。
    出了淮阳王那件事后,老公爷铁了心要踢开钟固言那头犟驴,陆凝就算再怎么倔,只要不想背弃家门、众叛亲离,死磕到底时终究得向祖父退让。祖孙俩激烈争执后,陆凝最终答应了暂且退婚。
    陆夫人当即迫不及待地去退亲。
    过后,又放出真假难辨的谣言,既可将两家的关系彻底闹到无法挽回,也能出出先前憋着的气。
    即使用了这般手段,潘氏也还不放心,因陆凝当时说的是“暂且”,分明没打算把路封死,只是迫于祖父威压的权宜之计。
    看今日他去北苑的事,显然并未死心。
    潘氏又是气恼,又是担忧。
    京城里的事瞬息万变,老公爷今日痛恨钟固言,往后未必不会为孙子转了态度。钟家那小狐狸精勾得陆凝死心塌地,受尽嘲讽还敢堂而皇之地去马球赛抛头露面,想必并没被她的手段击垮,没准儿还惦记着嫁进公府的事。
    陆凝既不死心,焉知往后不会重新促成婚事?
    以他的性子,哪怕钟家另行说亲,只要钟玉妩的心还在他身上,恐怕都会去插一脚。
    总得想个法子,将钟玉妩丢到他这辈子都摸不着的地方,彻底断绝念想。
    潘氏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想到了个人。
    *
    二月下旬,潘氏的腿伤稍稍好转。
    能下地走路之后,她半日都多等不得,请了乔皇后的旨意,入宫拜见。
    上回潘氏在上林苑当众摔伤,虽说丢的是她的脸,却也让乔皇后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那是皇家的地盘,她设宴请人游赏却没能照顾周全,多少有失地主之谊。
    是以潘氏这回入宫求见,乔皇后比寻常更为和蔼可亲,关怀了好半天伤情。
    潘氏只说腿伤无碍,又谢乔皇后当时照拂之恩。
    寒暄毕,潘氏话锋一转,仗着殿中唯有彼此的亲信,又说起了别的事。
    “淮阳王受责思过,不知近况如何?”
    “他呀。”乔皇后靠在软榻上,面露哂笑。
    当日东宫因巫蛊之祸的罪名而被废位,淮阳王险些背上重罪,都是乔家与陆家联手所为,朝堂上有乔国舅和信国公推波助澜,内宫之中乔皇后与潘氏也出力不少。
    这会儿说起此事,乔皇后颇为自得。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费尽力气也没能把他踩死,倒是淮阳王自己命数欠佳,帮了咱们一把。”说着,让潘氏靠近些,低声道:“他原就重伤未愈,父子俩大吵过后,更是气得一病不起。如今王府里的人手都换了,里外都是空子,且瞧着吧。”
    那语气神情,分明胜券在握。
    潘氏面上一喜,低声道:“娘娘已有把握了?”
    “便是撑过这两月,也熬不过这个夏天。”
    “那可真要恭喜娘娘了!两位殿下出类拔萃,满朝上下谁不称赞?国舅爷又正当盛宠,往后定是还要青云而上的。”潘氏半是欣喜,半是奉承,虽未将马屁拍得太明显,但言下之意却令乔皇后极为受用,不免笑意更盛。
    高兴了片刻,潘氏又道:“如此喜事,想来娘娘已谋划得周全,只是臣妇尚有几分忧虑。”
    “你说。”乔皇后心绪甚好。
    潘氏遂低声道:“不知近来皇上对淮阳王态度如何?”
    说到这个,乔皇后妆容精致的脸上笑意收敛了几分,“毕竟虎毒不食子,皇上虽厌他狂傲妄为,到底还有几分父子之情,一时半刻斩不断的。”
    “这便是臣妇担忧的。”潘氏心中更喜,顺着话茬婉言劝道:“淮阳王的案子在朝堂上闹出的动静不小,倘若他真撑不过去,皇上痛失子嗣,难免伤心。到时候时过境迁,未必不会迁怒旁人。娘娘不妨早做准备,卖个无关痛痒的人情,到时候皇上便是想迁怒,也算不到娘娘头上。”
    “这话有理,本宫费尽心思,不能被死人摆上一道。你意如何?”
    “朝堂上的事是国舅爷和老公爷为国着想,无可指摘。后宫里呢,娘娘母仪天下,自是对诸位皇子公主一般疼爱的。淮阳王如今尚未娶亲,又重病难以起身,娘娘不妨为他寻个婚事,只说是冲喜。到时候就算他撑不过去,娘娘已尽了心,谁还能怪娘娘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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