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钝自幼就长得俊,礼仪礼数也好,好多人垂涎他做女婿,顾及彼此是邻里乡亲,没有脸开口,想着老唐氏急了总会露点口风出来,不料悄无声息定了云巧。
哪怕疼唐钝的长辈,看云巧披头散发的样子都皱起了眉头,嫌弃不已。
就这模样,给唐钝做丫鬟都不配,怎么就做媳妇了?
唐钝不会真被她下了降头吧?
比起她们审时的目光,云巧坦然得多,抬头挺胸走过去,不卑不亢道,“四祖爷给我撑腰,你们不敢打我。”
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警告。
赵氏轻蔑地笑了声,“你这狐假虎威做给谁看呢?”
唐钝以后走科举是要出去见世面的,她跟着不是给唐钝丢脸吗?哪家秀才娘子会是其貌不扬连头都不会梳的傻子?老唐氏老眼昏花了吧。
“呵。”有个倒三角眼的婆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赵氏,“话说四堂爷说的,你要不满找四堂爷,凶墩哥儿媳妇干什么?”
这话一出,竹林里更是安静。
安静得能听到赵氏气急败坏的呼吸声。
她厚着脸皮找唐钝,有意撮合他和竹姐儿,没挑明就被唐钝挡了回去,害她因为他瞧上了云妮,绞尽脑汁想搅黄那门好事,不惜威胁沈家断绝关系。
最后竟被云巧捡了便宜。
她就像个跳梁小丑,蹦哒得再欢也是逗人乐的,老唐氏估计在背后笑疯了吧。
倒三角眼的婆子火上浇油,“竹姐儿的亲事有眉目了吗?”
赵氏剜她一眼。
她笑着移开脸,“你说墩哥儿也是,绿水村都是些难民,能养出什么好姑娘,村里知根知底的多好。”
这话无疑给赵氏难堪,她跟四祖爷打听唐钝的亲事好多人都知道。
四祖爷猜到她的心思势必会问唐钝,唐钝连个反应都不给,却突然把云巧接回家,摆明了告诉大家伙,他瞧不上竹姐儿,宁愿跟云巧过日子也不想娶竹姐儿。
不愧老唐氏养出来的,杀人不见血啊。
昨天起,竹姐儿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哪儿也不见,说是没脸见人。
四祖爷借唐泰山的嘴警告她那些话,不就怕她怀恨在心为难云巧吗?
真真是好算计。
杀人诛心,那婆子铁了心不让赵氏好过,又故作惊奇地问了句,“莫不是墩哥儿眼里竹姐儿连个傻子都不如?”
“......”
赵氏眼里快迸出火来,婆子慢悠悠站起身,捶着腰肢道,“哎呦,墩哥儿媳妇都知道顶着太阳干活,我也没脸坐咯,地里的草得扯咯。”
她撑着笑,不慌不忙往地里去了。
赵氏气红了眼,气唐钝算计竹姐儿的名声,气这婆子落井下石,没头没尾来了句,“谁知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婆子顿住,像听到什么惊悚的秘密。
其他人俱是吸了口冷气。
唐钝是秀才,是唐家的脸面,她们背后败坏他名声,村长不会放过她们的,当即没心思待下去了,各自搬着板凳往回撤。
赵氏更是心虚,灰头灰脸溜得比谁都快。
向来她压着别人,难得有她害怕的时候。
同龄的婆子道,“结亲不成也不必结仇,小心她说你坏话。”
倒三角婆子不在乎,“哼,我是想竹姐儿做我孙媳妇,她不答应直接拒绝便是,话里话外嫌宝哥儿个子矮配不上竹姐儿,墩哥儿确实高,可人家也瞧不上她呀。”
她们两家的龃龉,外人不好掺和,干笑着将话题引到别处。
不知怎么,又回到了云巧身上。
往地里去的几个婆子忍不住眺向唐家地里。
骄阳下,云巧蹲在地里,背篓挡着,愈发衬得她身材单薄娇小。
“背篓搁路边又没人要,她背着不嫌热啊。”
“要是嫌热就会梳个头了。”
“哎。”
追根究底,还是傻。
傻云巧捋出红薯藤,从外由里,慢慢扯草,草根深的用镰刀割,头发散着不舒服,她用红薯藤绑成两个鞭子,除完地里的草才给解开。
这会儿地里人已经很多了。
她认得隔壁地里四祖爷的孙媳妇,托她帮忙看着背篓,往山那边去了。
服徭役的事儿传开,家家户户都在地里干活,黄氏握着粪瓢给庄稼施肥,云巧突然窜到面前,“娘,给我洗头。”
她抹了把头上的汗给黄氏看。
黄氏往四周瞅了眼,小曹氏和张氏在地里,专心致志干着活,没往这边瞥一眼。
她没有立即应声。
云巧又说,“娘,我热。”
“你爹在家,找他帮你洗。”
“我回家奶会打我。”她蹲在地里,声音轻轻的,“她来找我了,被唐钝奶骂了。”
黄氏点了下头。
曹氏回来就骂她了,想来去唐钝家没讨着好,她提着粪桶往前两步走,故意和她隔开距离,余光瞄到抬起头的小曹氏,拿小曹氏听到的声音说,“娘要干活,要不你帮我?”
“好啊。”
地旁边就有沈老头他们挑来的粪,云巧学黄氏动作,每窝豆苗半瓢粪,她又快又利索,跟黄氏说,“唐钝要我干活呢。”
“什么活?”
“就地里的呀。”云巧说,“除草施肥。”
黄氏垂着眼,神色不明,“他家田地多,你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呀。”她道,“我来之前就扯完一个地的草了呢。”
两日没见,她有很多话要跟黄氏说,边施肥边道,“唐钝奶很疼我,天天给我炖鸡汤喝,我出门干活她都不让,要我休息呢。”
她穿着老唐氏的衣衫,颜色簇新,地里的人没认出她来,听到这话才想起她是秀才爷家的人了。
不愁吃穿。
天天喝鸡汤,唐家果然有钱。
有那眼红见不得人好的碎嘴,“鸡汤有什么好喝的,能吃到鸡肉才算有本事。”
云巧抬眼看说话的人,不由得压低声问黄氏,“吃鸡肉要什么本事?”
“她逗你玩的。”
“哦。”云巧收回目光,笑眯眯道,“鸡肉没有鸡汤好吃。”
鸡汤里丢了生姜红枣,鸡肉味道有点淡,没有猪油饭好吃,她告诉黄氏,“唐钝奶说了,你和爹来,她炖鸡汤给你们喝。”
“好。”黄氏应了声,“你看到云妮了?”
云巧声音更小了,“她在山里,过得很好呢。”
“嗯。”
她帮着黄氏很快就把几桶粪用完了,黄氏指着河边要带她去,小曹氏跟着走了两步,皮笑肉不笑的说,“三弟妹,娘让我们抓紧时间干活呢。”
“巧姐儿帮我干了活,我帮她洗个头而已。”
云巧拍着胸脯,“对啊,我是外人了,帮你们干了活,你们要报答我。”
小曹氏:“......”
云巧蹲在河边,黄氏拂水淋湿她的头发,周围芦苇遮着,没人往这边来,黄氏问她,“她们待你好吗?”
“好着呢。”她双手撑着膝盖,姿势规规矩矩的,“她给我吃鸡腿了。”
在沈家,鸡腿只有两个人吃得到。
沈云山和沈老头。
在唐家,鸡腿是她的。
“她还给我煮荷包蛋,撒了红糖的,四个呢。”
黄氏掏出怀里的皂角,先在手里抹上泡泡,再轻轻抠她脑袋,细声道,“她们是好人,你要听她们的话。”
“我记着呢。”
黄氏力道不轻不重,抠着头皮很舒服,云巧说,“娘,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呀。”
“娘有空了就去。”
地里一年四季忙不完的活,紧接着又要服徭役,黄氏根本抽不开身,云巧不懂那些,喜滋滋道,“爹和翔哥儿也来。”
“好。”
“唐钝家的锅煮的饭香,娘多吃些。”
“好。”
“还给娘煮鸡蛋。”
“好。”
河面水光粼粼,映着黄氏温柔的脸,“头发脏了就回家找你爹,他天天在的。”
“嗯。”
云巧头发有点多,黄氏给她洗了两遍,洗完后抬起自己衣服给她擦干多余的水,“娘得干活了。”
“我帮你。”
“不用,你去长流村吧,往后想娘了回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