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巧正跟沈云翔邀功, 没有注意到巷口仓促跑来又怒跑远的身影。
她下了狠劲,牙印嵌入手臂,硬生生咬掉对方半块肉, 饶是骂他活该的吴伯看了皮肉绽开的血腥场面都禁不住倒吸口凉气。
这不比狗咬得轻!
吴伯下意识看向自己手臂, 忍不住将卷起的袖子放下, 眼角瞥到抹熟悉的身影, 噔噔噔追过去,诧异, “你不进去瞧瞧吗?”
唐钝肃着脸, 语气还算隐忍,“瞧什么?”
吴伯睁大眼, “云巧姑娘挨了打。”
那两人没占着便宜, 云巧恐怕也没讨着好,毕竟两人跟她动手了,她细胳膊细腿的,哪儿禁得住,吴伯有些担忧,“也不知她伤着没?”
“......” 唐钝看他一眼,反问, “你看她像伤着的吗?”
“像。”
“......”唐钝吸口气, 额头青筋隐跳,“活该。”
“......”吴伯瞠目, 一脸匪夷所思望着唐钝, 难以相信素来彬彬有礼行事温和的他会说出幸灾乐祸的话来, 还是对一个小姑娘, 猜两人是不是闹了什么别扭, 小年轻, 哪儿没有拌嘴的时候呢?
他端出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小姑娘碰到这种事不定怎么害怕呢,你怄气也别怄太久,人还等着你哄呢。”
“......”
沈云巧和他无亲无故,谈何‘哄’字,吴伯他这是又喝酒了?
跳过这个话,他看向阳光铺洒的长街,语气极轻的问了句,“她受伤了?”
听着漫不经心,脸上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吴伯脸上忍不住笑意,心想到底还是在意的,否则怎么会关心她有没有受伤,心思一转,添油加醋道,“怎么没受伤,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把她拉开,她靠墙弓着身子喊疼呢。”
“......”睁眼说瞎话倒也不必如此,唐钝面无表情收回视线,“你刚不是不知道吗?”
吴伯面不改色,“我这不是年纪大了没有想起来吗?”
“......”
吴伯问他,“真不回去瞧瞧?”
唐钝抿了抿唇,他是被沈云翔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惊来的,顾大人和先生还在前面等着,耽搁久了不太礼貌,摇头道,“不必了,她身上有钱。”
真受伤会找大夫看的。
语毕,吐出口浊气,神色恢复如常,大步往尽头走去。
吴伯幽幽吐出几个字,“口是心非的人哪。”
“......”唐钝怀疑吴伯误会了什么,他和沈云巧的交情缘于他随口的那句‘你跟我说话,我给你东西吃’,其他没有什么。
尚未解释,吴伯已摇着蒲扇,晃晃悠悠进了书塾的门。
唐钝有口难言,心情无端沉了下去。
尽头处,几个身形挺拔的衙役簇拥着顾大人走近。片刻前他们刚跨进福安镇卖石头的铺子,骤然听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一行人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唐钝像阵风似的冲了过去。
他们循着背影追过来,先听说有人拐子,后又听说人贩子被咬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唐钝面上不复紧张,不由得问他道,“出什么事了?”
“人贩子被人当成人拐子咬伤了。”唐钝微微颔首,其他的并不多说。
顾大人沉眉,“福安镇人拐子很猖獗吗?”
唐钝想了想,斟酌道,“比早些年好多了。”
顾大人若有所思,“修好路就该好好管管了。”
唐钝点了点头,没有半句越界的话,走去先生身侧,重新往石头铺走。
唐钝来过的事儿云巧是从围观人嘴里知道的,彼时两个汉子回家关上了门,她和沈云翔准备家去,人堆里不知谁嘀咕了句,“秀才爷是不是很忙,来了趟就走了。”
云巧看了眼说话的人,问沈云翔,“翔哥儿,唐钝来过吗?”她怎么没看到他?
沈云翔衣服满是血渍,腥味直往鼻子里钻,垮着脸道,“他不来咱能脱身?”
那两人想讹她们钱的,唐钝在巷子口站着,两人敢怒不敢言。
“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云巧翘起嘴角,不高兴道,“我都没见着他。”
沈云翔气恼,“就你满嘴血红的模样,他见了只会夜里睡不着。”
云巧不懂了,“为什么呀?”
“你说为什么?”
云巧努嘴,“我哪儿知道。”
沈云翔懒得和她废话,挽着她的手,严肃道,“以后再碰到类似的事儿不准回头了,咱跑得掉就跑,跑不掉就算了。”
两个人卖掉起码有个伴儿,真要留下她,孤零零的多可怜,他强调,“不能让我自己跑。”
云巧理直气壮,“你是弟弟,我要保护你啊。”
“我不要你保护。”
“不行。”云巧摇头,“娘说了我们是一家人,我保护你,你保护我...还有云妮。”
沈云翔想到她挥着树枝堵着不让两人抓他的画面,心有余悸,“我不要任何人保护。”
见云巧蹙起眉,他抬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粗哑的声音沉而有力,“我会保护好你和云妮的,我是男子汉,有什么事,我站前边。”
这话云巧听懂了,她娘也是这么说的,男子顶天立地,遇事不能畏缩,她点点头,“成,以后碰到人拐子,我跑你留下。”
“......”他也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索性有惊无险。
他又道,“镇上也有坏人,往后你不能单独来了。”
尽管那些人信誓旦旦说那两人没起坏心,只是逗他们玩,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两人想什么只有他们自个儿清楚,沈云翔再三叮嘱,“尤其不能再走那条巷子了,以后走有人的大街。”
云巧顺从地附和,“好...和云妮说,云妮也不走。”
沈云翔脸色慢慢恢复如常,后背衣衫湿得透透的,给吓的。
之前是云巧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没了,如今换成了沈云翔,耳提面命警告她不准独自来镇上,更不准再走这条小巷,啰里啰嗦的出了城门,太阳已往西边山头去了。
山林起伏,像着了火。
两人走到山脚,朦朦听到身后有人喊,回眸一看,沈云巧顿时咧起了嘴角,欢呼,“唐钝,你也回家吗?”
唐钝拎着两个纸包,脸色阴沉走到两人跟前,“我同你们一道回去。”
云巧兴奋地点头,“好啊。”
说完问他,“书塾又放假了吗?”
唐钝淡淡嗯了声,沈云巧松开沈云翔的手,过去挨着他,“唐钝,读书辛苦吗?”
唐钝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却也料到不能顺她的意往下接,模凌两可道,“还行。”
那是辛苦还是不辛苦?云巧纳闷。云妮说唐钝是最有出息的,十里八村没人比得过,因为他会读书,书里有金子,唐钝这辈子都不会差钱,她嫁过去会有好日子过。
她就担心一件事,辛苦的人老得快,活不了太久,像她奶总嚷嚷自己累没几年好活,她希望唐钝活久些。
遂问,“唐钝,你会长命百岁吗?”
唐钝太阳穴绷了下,“这谁清楚?”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没数吗?”
“......”心头的烦闷又快抑制不住往上涌,唐钝反问,“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我们是朋友,当然要了解清楚啊。”
嫁给短命鬼的话她就成了寡妇,寡妇会被欺负的,她坚持问,“唐钝,你会长命百岁吗?”
唐钝看她,克制道,“不知道。”
云巧面露难色,“那怎么办?不然问问云妮。”
“......”唐钝想掰开她脑子瞧瞧里边装的什么,生老病死是人无法控制的事儿,云妮是个算命的也不行,他望着枝繁叶茂的树,转移话题,“你们不是要回家吗?还不走?”
刚刚他们跟石头铺掌柜打听了下,掌柜不清楚福安镇底下几个村的情况,铺子里卖的石头是临镇运过来的,价格昂贵,寻常百姓家用不起,铺路的话,最好找个石场,征石匠,省时省力。
他突然就想起云巧来,云巧熟悉地形,找石场的话问她再合适不过,故而跟先生告假,火急火燎追了出来,幸好追上了,再晚一刻,两人进山他就只能私下再找她。
麻烦。
他跑着来的,额头满是汗。
云巧撩起自己衣角擦他的额头,唐钝皱眉退开,无意扫到她撩衣服露出大片肚脐,眸光微暗,训诫道,“干什么呢?”
云巧犹不自知,“给你擦汗啊。”
“......”唐钝背过身,僵硬道,“不用。”
云巧遗憾地垂下手,须臾又撩起,唐钝拍开她的手,拽着她衣服往下扯,有点来气了,“你是姑娘家,能不能端庄些?名声不要了吗?”
端庄于云巧而言是个陌生词汇完全不懂,名声她是知道的,反驳,“名声没用啊,活得好最重要。”
云妮说了,想嫁人脸皮就得厚,尤其在唐钝面前。
想到什么,她又弯腰仰头看唐钝漆黑的眼,“唐钝,你是不是害羞了呀。”
“......”短短几日功夫,竟对他动手动脚,唐钝瞪她,“你跟谁学的?”
云巧懵了,“学什么?”
唐钝盯着她看片刻,觉得自己管太多了,泄气地往山里走,“没什么。”
云巧跟上他,眼睛落在他侧脸上,一点也不看路,唐钝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了?”
难道真被吓着了?
云巧不太听得懂他的话,舔舔唇,细声细气地问,“唐钝,你今个儿怎么了?”
“......”简直鸡同鸭讲,唐钝拨开凌乱的树丛,“是往这边吗?”
整片只有这儿有人走过的痕迹,唐钝猜她们来镇上走的这条道。
云巧点点头,“对啊。”
唐钝兀自往前走,脸色冷漠,云巧抓着他衣角,亦步亦趋跟着他,“唐钝,你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