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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停云看着自己面前案上摊开的《论语》,说道:“便从《八佾》讲起吧。”
    谢寻闻言,身子一顿,抬起头看了江停云一眼。江停云对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怎么了,太傅没有读过《八佾》么?”
    《八佾》第十九章,讲的是忠君。
    谢寻触电一般垂下眼,拱手道:“‘臣事君以忠’,臣自是读过,请容臣告退准备,明日来为公主讲书。”
    江停云望着谢寻退去的身影,将案上的书合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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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江停云在卯初时分起床,像此前的每天一样,先完成炼体的计划,再用早膳。听耿将军说,卯初起床是大楚历代皇帝的习惯,一直沿用至今。
    大楚亡国之后,他们在滇州仍然遵循着从前的规矩,不曾松懈,有他们在,大楚王朝便从未彻底覆灭。
    用罢早膳,她去书房听新任太傅谢寻讲课。谢寻已早早地候在书房之中,他穿着太傅的海棠色官袍,身姿挺拔,立在屋子中央,远远地瞧见江停云从院子中走过来,躬身行礼。
    江停云第一次见他穿艳色的衣服,发现这个颜色很衬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在他直起身前移开目光。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谢寻身边,坐在书案前。照理说她读书,该有展书官两名,负责给她翻书。然而滇州如今铺张不开这等没有必要的排场,江停云也没娇贵到连书也要旁人替她翻,便一切从简,除了纯钧,屋中只有她与谢寻一坐一立,遥遥相对。
    纯钧小心翼翼地站在江停云身后。自从那一日在康宁郡外,她去大帐中为公主包扎双手之后,每当公主和谢大人同时出现的场合,她都感到空气滞涩地令她难以呼吸。公主见过谢大人之后,心情都十分不好,令她们这些侍候之人更加谨小慎微。
    纯钧悄悄抬头看了看,见江停云面前的砚台中没有墨水,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磨墨。
    一时之间,江停云和谢寻的目光都落在纯钧身上。纯钧身上茉莉花露的味道飘进江停云鼻子里,让她忍不住想道,这才是叫红袖添香罢。
    她不期然想起在司马府中那个蝉鸣声声的夏夜,那个时候的她好像正处在谢寻给她营造出的虚假泡泡之中,轻飘飘,晕陶陶。
    他会怎么看她呢?很可笑吧,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然而她却忍不住一边否定,一边怀念那段日子。这样的自己令她痛恨,明明是他想要杀了她,她该做的应该是将他下狱审判、千刀万剐,她却一次又一次对他心软。
    她很想问问谢寻,是不是无数次窗台旁的夜话,京都夜空中乱了的心跳,坤照山下一往无前向她而来的惊鸿一瞥,和司马府内灯花窗影中的温情,对他来说都一文不值。
    在无数个她自以为他们心灵相通的瞬间,他可曾有一刻真心过。
    江停云的目光冷下来,摊开案上的《论语》,说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太傅何以教我?”
    谢寻深深地看着江停云,说道:“君王以礼对待臣子,臣子以忠心侍奉君王,君臣有义。”
    江停云直视谢寻,说道:“君若无礼,臣自不忠,臣若无忠,君当何如?”
    谢寻深深垂首道:“君杀之矣。”
    江停云轻声道:“纯钧,你先出去罢。”
    听着两人看似平静却仿佛有刀光剑影的交锋,纯钧早已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见江停云让她出去,忙如蒙大赦地行礼退下。
    江停云看着垂首一动不动的谢寻,咬着牙问道:“孤可曾待太傅无礼?”
    谢寻沉默了片刻,回道:“不曾。”
    江停云又道:“那太傅为何待我不忠。”
    谢寻道:“那个时候的我愚钝叛逆,不负责任,没有见过公主,就敢大放厥词。可在认识公主之后,我从未生出过任何大逆不道的想法。”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江停云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敢问太傅所说的遇到孤之后,是指何时何地?太傅就没有算计过我分毫?谢寻,你该不会以为你在我汤药里下药,没有人会察觉吧。”
    谢寻听了江停云语带讥讽的话,身子一顿,面露苦笑,无言以对。
    在刘肃带她回京都的路上,她曾有一段时间觉得,喝过汤药之后总是精神不好,可是刘肃根本没有必要给她下药,便只当是自己过于敏感,将疑惑放在心里。在听了阿谚的话之后,她蓦然想起此事,恐怕给她下药的人,就是谢寻。
    到了今日,他却还在说着什么从没想过大逆不道的妄言。
    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背叛,但那一次远不如今日这般愤怒。江停云只觉得一股郁郁不平之气在她的身体里乱窜,她想要尖叫,想要痛哭,想要将眼前的一切秩序都破坏。
    她是公主了,任性一些也无妨吧。江停云心里想着,霍然站起,一把掀翻了面前的书案。
    书卷、毛笔散落一地,砚台和笔洗摔得粉碎,在地板上染出触目惊心的黑。江停云坐回椅子上,盯着墨水染出的无意义的形状,轻声道:“滚。”
    她不是第一次被恋人背叛,可是那个时候的她不通情爱,仅仅愤怒于对方对理想的背弃。到了如今她才明白,原来在意之人的辜负,是这样的锥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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