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坐在飞往A市的飞机上,只因百无聊赖才拿起报纸。这消息不过是轻轻一瞥,读了标题便丢在一边,只记住了杀人犯那张胡子纠结的脸。很快,飞机平稳降落,我随着汹涌人潮挤上地铁,两次换乘,终于到了A市某个小度假村。这度假村面海对山,第一阶段的开发刚完成,因此名头不显,人工干涉的痕迹也不多,很多地方都颇有野趣。我的一个驴友机缘巧合发现这里,玩的十分快活,于是推荐给我。我本也不想在北上广人挤人,干脆到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换换心情。预定的酒店有玻璃温室和观星台,站在观星台上就能看到对面的山头上有一处建筑,听酒店老板说那里以前是个军事基地,现在依然和军警挂钩,等闲人不允许接近。我生来骨子里有点叛逆,越是不让看好奇心便越强,于是虽然天色已黑,我去也穿上一身装备,打算去对面看看。
没指望潜入军事基地,能搞清楚那里到底是干嘛的就行了。
从酒店到山下已经修好了公路,我用滑板一路猛冲,很快便到了山下。仰望就能看到那座建筑物,在黑沉沉的夜色里闪着几点灯火,撩的我心痒痒。上去是有大路的,可是听老板说不允许等闲人接近,我便决定走小路,正好找找有什么好风景。
深夜的山中万籁俱寂,只有几点虫鸣,却显的这地方更加荒僻。我不是第一次在黑夜中爬山,心中却感到十分不踏实,几乎可以称之为不详的预感在我心中越来越重。我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的,这直觉曾经帮助我避过几次劫难,于是我悄悄在口袋里打开了电击棒,也调整了背后滑板位置,让它挡住最脆弱的脖颈。
我的手心开始出汗了,有人在盯着我,由远及近,几乎能听到他的呼吸。
今晚出来是个愚蠢的决定。
我佯装镇定,却加大了步伐,山顶的那栋建筑物从好奇心变成了求救所。
他来了。
一双大手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抓住了我,清晰地感觉到壮年男人的力量,让我无法挣脱。我用手肘狠狠地撞了过去,击中了他的肚子,迫使他放开了我。我立刻抽出电击棒,调到最大档位向他撞去,在光电火花中我看到一个胡子纠结的男人,他的脸因为电击的痛苦而扭曲,手里握着一把切骨刀。
糟了,这电击棒说到底也只是防卫用的,电不晕他。他的手还好好地、紧紧地握着刀,看起来就是个娴熟的——
杀人犯。
“救命啊!”
我拼命向前跑,抓紧电击争取到的一点点时间。能听到那男人很快就恢复过来,他没有叫骂,只是如影随形地追赶我,沉重的切骨刀划过空气的声音刺激耳膜。
我想起了肉铺案板上被剁成块的排骨。
想起了法制栏目里下水道的血水和虫子。
想起了下身狼藉不堪的女尸。
我不要这样。
饶是我自诩浪迹过许多名山大川,可是生理上的很多东西不是经验能够弥补,我跑不过他,我很快就要被抓住了。
他已经到了我背后。
他抓住了我,挥出了刀,我像只仓皇逃窜的乌龟,一边逃一边靠着滑板顶住他的刀锋。
我顶不住了。
我被扑在地上,他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一瞬间空气离我远去,我就像离开水的鱼拼命挣扎,眼前只有穷凶极恶的男人和旋转的夜空,我的眼睛发黑。
一个黑影纵身一扑,空气又流进了我的喉管。我在地上急促的喘息着,几分钟后才感到呼吸再次顺畅,眼前亦不再发黑。我从地上爬起来,这才看到救了我的是一只狗,它和男人扭成一团,它撕咬他,男人则挥舞着刀,刀上有血,浓郁的夜色也无法遮挡。
它受伤了。
男人渐渐占了上风,狗的动作开始迟缓,他们扭打过的草地上是大片血迹。
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就这样定定站在旁边,看他们扭打。
终于男人完全制住了狗,他用腿压着它,举起了刀。我也举起了滑板,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他的头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叁下……很快他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理智尚存,知道不能把他打死,于是掏出手机报案。寥寥几句说了地点,我便挂了电话,回过头来,男人还躺在地上,那条狗却不在原地,它肩胛处有条长长刀口,不停滴着血,让它只能拖着叁条腿缓慢前行。
我把切骨刀和滑板一并装进包里,追上了狗。我想摸摸它,看看它的伤口是否严重,不过它倒是凶得很,回头给了我一口,咬在手上,只留了个印子,连皮都没破。
刚才扑咬那男人也是如此,没有一击就咬中脖子。我想它应该是不喜欢攻击人的,于是也不管它态度如何,径直把它抱起来,往山下走。
我想给它找个医生。
夜里的车是真的难打,本来拦了两辆出租,看我抱着一条受伤的狗,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走了。怀里的狗子死沉死沉,开始还很凶的扭,又作势要咬我,现在血已经不太流了,眼睛也半眯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眼泪就下来了。泪眼模糊地拿着手机继续叫车,加了叁百块的感谢费。这下一下子就有人接单了,看大半夜我一个人抱着条大狗站在路边,一身血腥味还在哭,司机的眼神很游移。我看他也想跑,赶紧拉开车门,把狗塞了进去,又往前座扔了五百块钱。司机看看钱,终于起步。
我去市里最好的动物医院挂了个急诊,然后就坐在走廊里等着。真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坐在手术室外头是在等一条狗,想想这人生还真滑稽。
接下来的一周是我人生中最不同寻常的一周。
袭击我的男人已经落网,他果然就是那个杀人犯。救我的狗缝了许多针,情况有点糟糕,医生建议先留在医院,于是我留下联系方式和一星期住院费,衷心希望它能好起来。接下来还有诸多事情等着我,去警局录了笔录,在附近找了套房子,还推了几个报社的采访,每一天都像陀螺。叁天之后我终于得了一点自由,匆匆赶到动物医院去看它,却被告知那条狗是军犬,已经被带走了。
医生没必要骗我,这也解释了它为什么救我,应该是接受过这一类的训练吧。据说它离开的时候,恢复的不是很好,我想它可能不能再服役了,不过据说退役军犬都会集中养老,应该过的也不错。
不过还是很难过,我本来想养它的,房子也是特意租了可以养宠物的楼顶,上面有个大天台可以让它跑圈。
我想可能我不会再见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