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绰不由责怪道:“赵王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用命去拼?他要顽抗,直接一阵箭雨发过去,死的活的都是看上苍给不给命。”
耶律延休不禁有些委屈的模样,刚刚兴奋的高声变低了:“我是想着……活捉了赵王,可以和晋国方面谈……”
“谈什么?”
“和谈啊,谈土地他们不肯给,那也可以谈岁币,还可以一个人换一个人……”
完颜绰当然懂“一个人换一个人”的言下之意,可是想着他的伤,居然一阵阵眼眶发酸,泪意忍不住的时候,她握起拳头在他没有受伤的另一边肩膀捣了一拳头:“你怎么这么傻?”
耶律延休做错了事情一样,变得讪讪的,也恹恹的,低着头说:“我知道自己不如王药聪明,我只能靠这一颗忠心,盼着太后垂青。”
完颜绰吸溜着鼻子,想对他笑,可终于哭了出来,哭得耶律延休手足无措。完颜绰说:“你真的是傻!你是我们这一方最重要的将领,南边的战局还得靠你指挥。你怎么能不爱惜自己?!……王药回不回来,要你去换么?”
耶律延休慌得直敲自己的头,好一会儿听见完颜绰呵斥道:“乱动什么?!”她收了眼泪,气哼哼的样子,却温柔小心地把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又细心地一道一道给他裹好,把外头衣裳穿好,最后道:“御医会过来给你诊脉,他叫怎么治,就怎么治;他叫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你要是敢不听话,我就……”
她抬起一双眸子——她的眼睛,是一双修长而尾梢略上扬的凤目,有着浓密的睫毛和明亮的目光,有时候妩媚,有时候娇俏,有时候威严,有时候阴狠,有时候目空一切,有时候又慈悲无边……她此刻带着泪光,睫毛湿垂下来,上扬的锐色随着垂落为悲悯。她嗔怪的话语自然带着妩媚:“……我就再不瞧你一眼了。”
耶律延休急忙道:“我听话!”急迫中手一扬,触到她的手,他触电似的,可是又不忍心躲开,手指尖儿颤巍巍的,顽皮孩童试探新鲜玩意儿似的,假装不知道一样又探过去,碰到完颜绰的手指,抖了抖,顿了片刻,又不屈不挠往上挪了些。
完颜绰一声不吱,突然,帐门一揭,一个圆脸蛋的小姑娘裹在一身毛茸茸的皮毛里,迈着小短腿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喊:“阿娘,阿娘!”
耶律延休手一抖,几乎要背到身后,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帐幄里不仅有他和完颜绰,有刚刚进来的小公主,还有两个宫女背倚着帐壁不错目地瞧着他的做派。战场上无所畏惧的男儿,顿时浑身像烧起来一样,尤觉得两颊和耳朵滚热,所幸是现在风吹日晒的比以往黑些,大概略略压得住面上的绯红。
小公主蹦蹦跳跳进来,歪着头笑一笑:“阿娘,这个是我阿爷吗?”
这一问,完颜绰的脸都要红了,急忙道:“胡说八道,有乱认阿爷的吗?给耶律叔叔问安!”
“哦!”阿芍失望地瞥瞥耶律延休,问了好之后依偎着母亲站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瞧着耶律延休的脸,微微笑的时候,颊边陷下去两个酒窝,看着可爱极了。耶律延休的理智这时候才回来了:这小公主长得好像王药啊!他们三个已经骨血相连,颠仆不开了。他刚刚原本就是奢望,此刻虽然稍微有些黯然,还算能够自我开解,急忙道:“臣话多了,影响太后和公主休息,是该告退了。臣瞧着晋国有和解的意思,若是他们不肯和解,臣就再次发兵揍他们去。太后只管放心安枕!”
完颜绰给他的话说得笑起来:“甚好!你好好休息,好好听御医的话,等伤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功业。”
然而,御医很快密奏过来,耶律延休的箭伤,因为带入了铁锈,伤口处理得又粗糙,脓创已经很深。如今内服外敷的药都在用,但是他已经发了那么久的低烧,只怕要听天由命了。
耶律延休受伤,完颜绰真心打算议和了。真定府传来的消息,晋国皇帝咳疾反复,又下旨命他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庶弟兼理汴京府尹——也就是在立储君了。“往坏里说,他打算一死殉国;往好里说,他也坚持不住了,没有信心了。”完颜绰在作为朝堂的奚车里说,“前日又是月食,大约也是上苍示警:仗,不能再打了。”
不出所料,晋国的使臣跋涉到云州的郊外,于太后皇帝的大营前谒见了完颜绰。
此时,是草原上的早春,绿茸茸的新草使得草原一片娇嫩的新绿,刚刚产下的羊羔跪在母羊身下,吸吮着乳汁,广阔的天宇上飘着一大团一大团的云,悠扬的牧歌不时响起来,在云州的山岭间回响。
使臣得蒙召见,到太后的奚车前叩首问了安。来的有十来个人,完颜绰在奚车的纱帘后一个一个地打量过去,但最终还是失望了。此刻,阿芍偏偏不识趣,爬到她身边,凑过去轻声问:“阿娘,这里面哪个是我阿爷啊?”
完颜绰被问题问得恼火起来,斜瞪了女儿一眼,压低声音喝道:“这里在处理朝政,不许多嘴!”然而这话还是让她本就沉沉的心弦更添了酸楚,听见皇帝萧邑沣在纱帘前像模像样地和使臣交流,她深恐这半大孩子露了底,没等说几句,便决然道:“关南幽州,曾经是我朝太祖皇帝治下,现在若肯归还我们,和议还勉强可以谈。如其不然,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