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风升,第八式。”冷耀祖道。
话音未落,那剑影已经消失不见,黑暗仿佛破了个洞,天光乍然泻入。
冷耀祖嘴角微勾:“诸位想必已经看清楚了。”
人群中响起嗡嗡的声音,许多人都在抱怨剑招太快,压根没看清楚。
冷耀祖道:“世间机缘大多转瞬即逝,诸位不必抱憾。”
他顿了顿道:“接下去诸位将两两成对进入芥子天地中切磋剑艺,不过请诸位注意,芥子天地中不可动用灵力,而且比试中只可用方才学到的八招剑法,若是用出其它剑招,便算输。”
众人大吃一惊,这样一来,他们的修为和家传的剑法都无法使出,更不能动用法器符咒。
“这么样岂不是把我们都削成了凡人?”有人埋怨道。
“真是蠢材,”杨林西讥诮道,“就算只能用这八招剑法,几十年的苦功难道就白费了?”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凡人少女,像这样从未学过剑的人,恐怕连那些招式都看不明白,更别说用出来了。
正思忖着,太一台上出现了一道道门,门上用金字写着对局双方的名字。
冷耀祖道:“请诸位尽快进入写有自己名字的芥子天地中。”
冷嫣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门,杨林西冲她露出个讥诮的微笑:“苏剑翘,可真巧。”
冷耀祖在云台上望着那布衣少女,这些芥子天地本来会将实力相近的人匹配到一起,不过他为人谨慎,容不得一点差池,因此动了个小小的手脚,让那凡人第一轮便对上杨林西——此人心胸狭隘,剑法高强,而且特别厌恶凡人药鼎,因为他那早死的生母出身成谜,坊间传说是个药鼎。
冷耀祖知道,越是有这样的身世,越是会对凡人药鼎下狠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撇清自己。
第36章
冷嫣连眼皮也未掀一下, 径直跨入门中。
杨林西眼中闪过阴鸷之色,他将一只脚跨入门中,忽又收了回来,向冷耀祖道:“仙君, 学生有一事不明, 还望赐教。”
冷耀祖道:“小道友请问。”
杨林西道:“刀剑无眼, 若是比试中不慎伤着对手该当如何?”
冷耀祖笑道:“小道友多虑了, 这些芥子天地是敝派弟子平日切磋剑道所用,便如幻境一般, 即使在其中受伤或是殒命也无妨,出了芥子世界便会恢复如常。”
杨林西道:“那学生便放心了。”
冷耀祖说的是实话,只不过没把全部真相说出来,躯壳在芥子天地中受的伤不会带到真实世界中,但神魂受的影响却不容小觑, 因此平日重玄弟子即便是在芥子天地中过招也大多点到即止。修士的神魂本就远远强于凡人,何况经过几十年修行的反复锤炼,若是凡人在芥子天地中重伤致死,神魂多半也会受到重创, 能不能恢复还是两说。
杨林西自是心知肚明, 他故意问出来不过是探探冷耀祖的口风,知道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便无需顾忌。
他毫不犹豫地跨入门中, 门扇在他背后倏然消失。
门内是一方小天地,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块十来丈见方的石台上,头顶是满天星斗, 夜风吹拂在脸上, 带来丝丝凉意。
杨林西从腰间拔出佩剑挽了个剑花, 剑芒在夜色中闪动,显然是把不错的剑。
“我与人比试向来不遗余力,”他轻蔑地睨了冷嫣一眼,“不过你是个凡人,若是讨个饶,我倒可以手下留情。”
冷嫣道:“不必。”说着从背后拔出“断春”,水色剑光中带着一抹隐隐的绯色,犹如溪水中映出点点桃花,又似少女的笑靥。
杨林西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这是把好剑,不是她这样的凡人能拥有的。
他的惊诧转为更深的鄙夷:“你那位恩客,出手还真阔绰。”
冷嫣道:“出剑。”
杨林西冷笑了一声:“正有此意!”
话音未落,他手中剑已刺出,剑锋直取冷嫣左胁,用的是方才那八招里的山风蛊,这一招剑路奇诡,却不是一招克敌的招式,他并不想那么快致那凡人于死地,就如猫逮住了耗子要慢慢折磨。
他自小便是族里同辈的佼佼者,且博闻强记,任何剑招只要见过一两回便能记住,这八招都是六十四卦剑中的入门剑式,并不比他们杨氏家传的剑法难出多少,他方才在心中演练了几遍,眼下使出来已经游刃有余。
……
参选者都进了芥子天地,门一扇接一扇化为一颗颗芥子漂浮在空中,太一台片刻间冷清下来。
冷耀祖随手一指,便有一颗芥子慢悠悠地飘到他面前,他正要抬手捏住,忽有一只手伸过来,抢先将那颗芥子捏在手里。
那只手白皙通透,手背发青,指尖比一般人尖细些,透着股阴柔气,加上那绣着云水纹的衣袖,他不用看脸也知道来人是谁。
冷耀祖心头一跳,赶紧俯身行礼:“小侄拜见四师叔。”
谢汋道:“不必多礼,抬起头来。”
冷耀祖道了声“遵命”抬起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打飘,众人都道这位四师叔佻达不羁,像个顽童,冷耀祖却有些怕他,他善于揣摩人心,可这四师叔阴晴不定,捉摸不透,让他心里没底。
谢汋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噫,你的额头怎么冒汗了,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冷耀祖越发心虚,他在配对时动了手脚,此事可大可小,只看有没有人追究。历年入门试炼的第一场,内门的道君们都不会出席,因此他才有恃无恐,万万没想到谢汋会突然现身。
他强自镇定:“四师叔又同小侄说笑。”
谢汋抬起手,对着指尖捏着的芥子看了看,兴致勃勃道:“让我来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好戏。”
不等冷耀祖想借口阻止,他将芥子放在冷耀祖面前的玉石盘上,芥子顺着盘上的符文凹槽滴溜溜地滚到中间的小圆洞里,盘上便显出了芥子中的情景。
谢汋抚了抚下巴:“这小子是杨家人?那吊梢眼一看就是杨家人……噫,这女孩没有修为,莫非就是少殷带回来那个凡人小姑娘?”
冷耀祖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谢汋拍了拍他的后背:“怕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这样的好戏竟然也不知道请师叔来看,好生刁滑!”
冷耀祖听他口风不像是要追究自己,七上八下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谢汋似乎把他忘了,只是兴味盎然地看着芥子天地中的两人。
那少女一拔剑,他的两眼便放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啧,这不是玉京的‘断春’么?少殷竟然将‘断春’送给了她。”
冷耀祖一听这话,又吓出一身冷汗,他知道“玉京”是姬少殷转生前的名字,若是早知姬少殷将前生佩剑都送了这凡人,他是断断不敢在芥子上动手脚的——姬少殷和他虽然同为内门弟子,但地位不知差了多少,宗门中很多人在悄悄传,说玄渊神君属意他为下任昆仑君,若他真的继任昆仑君,便是重玄下一位神君,与他结怨有百害而无一利。
谢汋全然不知他担惊受怕,看得津津有味:“这是杨家哪个小子,那个东还是那个西?”
冷耀祖道:“是弟弟杨林西。”
谢汋道:“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东西。”
冷耀祖干笑了两声算是附和。
谢汋道:“还嫩了些,不过有点意思。”
冷耀祖道:“杨林西算是杨家这一辈中的翘楚……”
谢汋打断他:“我说的不是他。”
说着用尖细的指尖点了点少女的虚影:“我说的是这个。”
话音未落,杨林西一招山风蛊使出,少女像是吓傻了一般钉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躲。
冷耀祖心中暗道你谢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可眼看着杨林西的剑刃割向少女左胁,却见她忽然转身躲过了这一剑,虽然有些慌张笨拙,却险之又险地避过了一剑。
杨林西一剑落空,气急败坏,紧接着又挥出一剑,这次用的是火风鼎,剑势陡然刚猛,剑锋直取咽喉,似乎是懒得与对手虚与委蛇,只想一剑封喉。
他出第二剑时,那凡人少女堪堪站稳脚跟,旋身一剑刺出,正是杨林西刚才用来对付她的山风蛊。
她的手臂细弱无力,似乎连剑都握不稳,那把“断春”在她手中轻轻抖动,犹如春水潺潺。杨林西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冷耀祖也觉好笑:“这是什么山风蛊,颤巍巍的,不跌倒已算好了,这样的剑怎么能伤敌……”
话音未落,芥子中传来“哧”一声响,是剑刃划过皮肉的声音。
冷耀祖定睛一看,不由怔住——杨林西满脸的难以置信,他颈侧的伤口中正渗出血来。
冷耀祖也难以置信,这么笨拙的一剑竟真的能伤人,虽然看样子伤口不深,但毕竟是实实在在地在杨林西身上割开了道血口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道。
谢汋道:“山风蛊的卦象是什么?”
冷耀祖不明就里:“山下有风,蛊……”
话未说完,他忽然恍然大悟,山在上,风在下,风动山摇,势危易倾,那凡人颤巍巍的剑法,恰恰暗合了剑意。
杨林西回过神来,差点气得跳脚,当即又使出一招□□屯,那少女不紧不慢地将手腕一转,似乎终于将剑握稳,潺潺春水忽然化为喷薄的烈火,直取杨林西面门,却是他方才使出的第二招“火风鼎”。
这一剑带了上一剑的风势,风助火势,如熊熊野火,瞬间蔓延。
杨林西本来是能躲过的,但他一招□□屯使到一半,不舍得收势,对那凡人少女又满心轻视鄙夷,料定她方才那一剑只是侥幸,便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刺过来的剑锋。
可惜他忘了芥子天地中无法动用灵力,待想起时已经晚了,他只觉手掌一阵剧痛,利刃已径直穿过他的手掌。
剑势却未停,就如燎原之火,那火舌似的剑锋竟然生生穿透他手掌,又贯入他的左眼。
芥子天地中的伤不会带出去,但痛楚却是实打实的,杨林西娇生惯养,何尝受过这样的痛,顿时浑身脱力,“锵啷”一声,剑已掉落在地。
冷耀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可那少女恍若未闻,握着剑柄使劲往后拽,可不知是她力气小还是剑插得太深,怎么也拔不出来,她便紧握剑柄转动手腕,杨林西只觉自己眼珠连同手掌都要被绞碎了,痛得几乎灵魂出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连惨叫:“你赢了,你赢了,快松手!”
少女环顾四周,神情有些迷茫:“谁说我赢了?怎么才算分出胜负?”
她摇了摇头,喃喃道:“还是再扎两下以防万一……”
杨林西听她念叨,吓得脸色煞白:“别扎了,我认负了,不能再扎了!”
冷嫣一脸狐疑地打量他:“认负有用?”
杨林西道:“当然有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那少女似乎更铁了心要扎他两剑,一脚抵住杨林西的胸膛,双手握住剑柄使劲往后一拽,似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气,总算将剑拔了出来。
杨林西痛得直抽冷气,几乎说不出话来。
少女却呼出一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方才那位仙君说了,芥子里死了也不要紧。”
杨林西不由默默淌下泪来,他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是挨扎的那个,多那句嘴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冷耀祖总算回过神来,杨林西已扔了剑,按理说胜负已分,芥子会自动将两人送出来,可不知为何芥子却毫无反应。
眼看着那少女又举起带血的剑,他“腾”地站起身,向芥子中传音:“胜负已分。”
可那少女却似什么也听不见,又是一剑劈过去,正是杨林西方才使出的第三招“□□屯”。
杨林西当胸又中一剑,只觉浑身上下都在疼,几乎疼晕过去,恍惚间听那少女道:“我只会这三招,全使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