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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屿舟眸中一片浓沉的柔意,他俯首吻住若梨的唇,浅尝辄止。
    虽然她变相地暗示他可以离开,但他还是一直抱着她,直到她睡着方才轻轻放手。
    穿戴整齐出来时,院中的尸首已处理完毕,下人们正仔细冲洗着地面,擦拭血迹。
    看到他都停下动作,却又因为男人的手势闭上嘴巴,噤声。
    裴屿舟侧身看了厢房片刻,再转过脸时,凤眸中已是熟悉的沉厉。
    府中遭到二十五名刺客袭击,其中三人自尽未成,被裴屿舟活捉,并于当夜送往大理寺,严刑审理。
    第二日早朝,他将此事上奏,圣上震怒,下令三司共查此案,务必水落石出。
    后来事情的演变出乎所有人意料,像是顺藤摸瓜,牵扯出更为离奇惊悚的大案。
    最初,刺客供出是秦岭将军指使他们来国公府搜寻裴屿舟手上可能捏着的,他带着援军故意拖延,以致裴行慎战死,并险些酿成大祸的罪证。
    可他们刚进府,便被裴屿舟一网打尽。
    后来秦岭被带去大理寺受刑,又供出幕后主使是与裴家有仇的侯庭泉。
    但因侯庭泉官至一品,乃姜武帝身边的近臣,所以案件到他这,进度就慢了下来,需要搜集更多的人证物证。
    不过圣上也立刻下令将侯庭泉软禁,并暂封侯府,禁止府上任何人出入,由上百名禁军看守侯府各个院落。
    没有给侯庭泉一丝一毫挣扎反抗的机会,直接将人困死在家,坐以待毙。
    三司官员忙得焦头烂额时,大理寺又接到一桩案子。
    且是国公夫人程若梨亲自上衙门报案,并送上了一应铁证。
    国公府的管家,掌事姑姑,以及若梨的旧仆含霜,这些年一直合伙贪污公银,其中一部分买了两种慢性毒药,用来毒害她。
    一番审问下他们供出了幕后主使,当今长公主。
    张院判也主动去大理寺给若梨作证,承认四年前她的脉象却有问题,但他碍于长公主身份,选择闭口不言。
    因此案涉及王室,这段日子忙得天昏地暗的大理寺卿只觉得头昏脑胀,心里咯噔,立刻将此事上奏姜武帝。
    原以为帝王会选择包庇,或者将此事化无,却听他淡淡说了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按律例办。”
    大理寺卿险些晕在御书房。
    他有种预感,这些事很可能都是陛下和他的外甥提前商量好的,后面绝对还憋着大的。
    虽然他也还有种预感,熬过去多半能升官。
    但前提是他能熬过啊!!!
    ……
    历经近三个月,一环接一环的离奇大案终于告一段落。
    而原本一潭死水,暗潮涌动的京城也像是被池底突然迸溅的岩浆烧开,彻底沸腾,许多藏匿的污垢都被滚了出来。
    一时间天翻地覆。
    二十余年前,首辅楚严成通敌叛国一案是被诬陷,主谋却是当今丞相,长公主,以及远嫁突厥的和宁公主。
    侯庭泉与姜锦玉的私情也浮出水面。
    被俘虏在京郊行宫的突厥前可汗,姜锦玉的前夫得知此事后气急败坏,要求去大理寺自证清白。
    他的字迹与当年那封定了楚严成通敌叛国罪名的信上的字迹虽有些许相似,但绝非是同一人所写。
    所以那封信,以及末尾的章印皆是三人伪造,用以诬陷楚家。
    严刑拷问之下,深知大势已去的侯庭泉最后亲口认罪。
    虽只是答应还楚家公道,但姜武帝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了二十余年前所犯的错,给楚家枉死的二百四十七人屈膝道歉。
    为弥补己罪,他同时宣布将于第二年春退位,去福宁寺吃斋礼佛,传位于太子姜昭礼。
    而侯家所有人皆被下狱,秋后问斩,其他有牵扯的官员,轻则贬官流放,重则入狱服刑。
    与他们有所勾结的长公主,和宁公主,一个在入狱前夜服毒自尽,一个选择在皇宫自戕。
    临死前都没能见心爱的人最后一眼。
    不过姜锦芝服毒之前,见了若梨。
    那一晚外面的雷声很响,但倾盆大雨久久未至。
    其实若梨也没想到一切会进展得如此之快,看到姜锦芝之前,她更多的是茫然和一丝难言的,不可置信。
    与其说是裴屿舟顺利,不如说,姜锦芝与侯庭泉败的太快了。
    倒好像她原本就打算如此。
    “我在外面。”若梨进屋前,裴屿舟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低沉而平和。
    但夜色太浓,风亦很大,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进去前,若梨回身抱住裴屿舟,如同过去很多次他哄着自己时一般,柔声道:“你还有我。”
    男人不曾说话,托住她的小脸,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是,我还有你。”
    放下手,他目送着若梨走进屋子,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渐渐攥成了拳。
    屋内,姜锦芝睡卧在软榻上,穿着代表身份的宫装,头上的配饰也是极尽华贵奢侈,看着,依旧是难以企及的高贵明艳。
    若梨站定在与她三步之距的地方。
    这场景与过去的很多年一样,可二人的处境截然相反。
    尽管姜锦芝看似高高在上,但已身处绝路。
    “其实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也不想来送你最后一程。
    无人招待,若梨也不在意,走到不远处的梳妆台前坐下,没什么情绪地道。
    姜锦芝是皇室嫡女,生性骄傲,又怎会容忍自己成为阶下囚,所以今晚,便是她这一生的尽头。
    不过若梨也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说完后便静静地看着对面,曾恨不得杀她无数次的恶毒女人。
    此刻的姜锦芝依旧是熟悉的慵懒之姿,她也在看若梨,唇角始终噙着淡淡笑意。
    虽与楚凝意最多只有五分相像,但她也颇具其韵。
    可她还是觉得不过如此。
    “你母亲临死前可有说什么?”女人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问。
    若梨的美眸中仍是一片澄净,却因她提及母亲有了些波澜,不过她仍是平静地道:“好好活着,寻一爱我,懂我之人相守。”
    爱我,而非心爱。
    勾了勾唇角,姜锦芝又问:“不曾提及旁人?”
    “不曾,还有,她让我不要恨。”
    “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恨。”
    轻笑出声,姜锦芝移开视线,看向软榻旁的架子上跳动着的烛火,冷漫又不屑:“虚伪。”
    闻言若梨并不动怒,母亲是她心中最为干净温柔,独一无二的存在,姜锦芝不配对她做任何评价,而她也不可能将这些放心上。
    “她只是不希望我变得和你一样。”
    最后,她还是给了姜锦芝一个她这一生大抵都没有想明白的答案。
    “你母亲是谁,知道了?”
    优雅地交叠双腿,姜锦芝复又看向若梨,低声问,唇畔的笑意在昏黄的烛火下莫名让人有些发毛。
    愣了愣,若梨终是垂下眼帘,轻轻应了一声。
    裴屿舟不曾告诉她,但当年的真相都在世人面前摊开,姜锦芝与侯庭泉合作整垮楚家的动机,也只有一个而已。
    “不迁怒舟儿?”
    施施然拨弄着鲜红的指甲,姜锦芝意味不明地问。
    立在门口的男人闻言猛然抬起头,夜色中越显漆沉的眸紧紧盯着眼前的门,里面有着让人揪心的,极尽克制之下的颤意。
    若梨扬起唇角,尽管这抹笑意有些苦,但她的声音很坚定:“已经错过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
    外面的裴屿舟攥得发抖的拳头骤然松了,向来笔挺的高大身体有了一丝让人心酸的弯曲。
    若梨如今分得很清楚,犯错的并不是裴屿舟。
    过去,她已经辜负母亲临终的叮嘱,无辜迁怒,又怎能再让她失望。
    尽管她真的很痛苦,很痛苦。
    京城楚氏,二百四十七人,都是活生生的命,却因为一己之私,以及帝王的不容之心,化为血水。
    有她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姨母,姨父……
    而她的母亲虽得以苟活,但每一日都生活在地狱般的绝望和痛楚之中,生不如死。
    若梨的眼眶一片通红,压抑至极,骤然崩溃的泪水自眼眶坠落,甚至连唇瓣都在哆嗦。
    就算如今真相大白,又有何用。
    她谁都恨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站起来,抬头,往前看,往前走。
    姜锦芝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泪流不止,却倔强地不曾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丝狰狞,只有悲痛与无助的少女,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
    楚严成下狱那日。
    深知内情的裴行慎进宫请求姜武帝从轻发落,留楚氏上百口人活路。
    最后的结果就算皇兄没有告诉她,她也能猜到。
    他选择娶她,以换楚凝意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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