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有端倪,向来韬光养晦的他,竟然会为了萧凝裳,主动去碰北戎的霉头,哪次相见,凝裳她不是精心装扮,笑意盈盈,那若临花照水的盈盈拂礼,总是惹他侧目,当时只是她没心没肺没眼力见。
他向来是烦她缠着他的,凝裳知琴棋,懂书画,不仅一手好女工,但那栩栩如生的妙笔丹青,她已是自愧不如,而他含章殿中的诗书工本,哪一本萧凝裳她都看过,都能陪他娓娓道来。
哪次想见想邀,凝裳她不在他身侧,三人同行,珍馐茶点,执笔书信……
如此细想来的点点滴滴,谢宵的格外留心妥帖,唯恐疏漏,萧凝裳的盈盈一笑,娇羞万千,最后那封送到她手里,连提笔小字都能落错,她如何能诓骗自己,那是送信小厮的疏漏。
阿妩阿汝,如此相似,不过一字之差,他那句“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分明正是情意缱绻,难分难舍的爱侣,总不能是写给她的。
他是故意送这封信来,是故意讥讽她贪慕权荣,水性杨花,还是别有深意,另做他用,她已病得起不来床,无力深究。
大渝自诩□□上国,男子无不以三妻四妾为荣,自述钟情如太子,敢为萧凝裳忤逆皇后,但他东宫那些莺莺燕燕,还是时常尝新鲜。
这些为君尊位的体面,陛下储君如此,更何况寻常世族权贵,像父王这样独守母妃一人,后院清静的寥寥无几,更何况父王在未娶妻之前,房里也有一二侍妾伺候。
成碧总以为她与他,同旁人定然不同,但如今看来他谢夙兴也不过凡俗尔。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夏日午后,暑热难当,哪怕献贤殿内放了冰块,但总觉得大汗淋漓,在玉溪山时,她会带她贴身伺候的知雪折竹,到山后的冷泉沐浴嬉戏,林荫如盖,曲水流觞,好不快活。
在宫内种种规矩拘着,抬头便是这四四方方的天,还有蛙鸣聒噪人心,酷暑煎熬,知雪折竹伺候更加殷勤得当,因为成碧身如冷玉,温凉润骨,靠近她是仿若清风拂面,宜人凉爽。
不多时,知雪自殿外问询:“仙人,西南艳秾圣女请见。”
成碧吩咐折竹将那盆杜鹃枯枝挪了下去,整了下衣冠妥帖,并无不妥,才让知雪把西南圣女请进来,她与艳秾并无交情,思虑定她体内缠郎蛊有关联。
含章殿里“关”了她数日,谢宵终于舍得放她回了献贤殿,折竹是侍弄花草的好手,
而窗边她自宫外带来的那株杜鹃,早已枯黄了叶子无力回天。
她御下极严,承自昭训皇后恩威并施,刚柔并济,见折竹惴惴不安,她出言宽慰道:“这宸宫更深露重,本就不是娇养人的宝地……”
成碧手中的那枚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是谢宵着阮显亲自送来的珠翠,她拿护甲勾起盆中那湿润的泥土满是血腥味,她黛眉未蹙,满脸嫌恶。
与之送来的还有许多锦衣华服,中以正红色居多,亦有她常穿的天水碧、柳叶青等色,珠粉、胭脂、眉黛已是上品,看来宫内这些女官司制,已全然将她当成了宠妃。
这些华服再繁丽,也比不过大婚嫁衣之盛。
她及笄那年姨母送来的凤冠霞帔,是七十二位绣娘耗费整整一年的心血,上面金线绣成的九凤羽毛若金,熠熠生辉,更缀了八十一颗鲛珠,颗颗明亮硕大,姨母更是赏了她封后时所戴的金钗为她添妆。
但偏偏事与愿违……
后族长孙氏,最盛时一门五侯,姻亲遍京都,门生掌朝堂,世族历经百年,由盛转衰,延至平帝这朝再兴,长孙氏嫡长女嫁与当今陛下谢崇为后,嫡幼女嫁与西南成王为妻,可谓权倾一时,无出其右。
平帝谢崇早年间也是意气风发,名声赫赫,与昭训皇后长孙宣柔也是天作之合,但谢崇刚愎多疑,为人柔懦,又湛于酒色,帝后大婚初也有过如胶似漆,相敬如宾之时,但情浓意寡,君恩流水,两人品性相左,难溶于水,很快便成了一双怨偶,相看两生厌。
姨母崩世前,曾紧握着她的手苦苦念着一个男子的名字,她唤他“桓珩”……
成碧就算是再孤陋寡闻,也听过隆盛二年“崇庆四君子”的盛名,而桓珩正是当时四君子之首,姿容绝世,文采斐然,同她父王并称“文武双璧”,隆盛二年被谢崇钦点为探花,他本为魁首,但因考卷末尾落笔之时,不小心滴落一滴豆大的墨痕,故又了“墨点探花”的美誉。
成碧千算万算都不曾算到,姨母入宫前竟与这位“墨点探花”有一段情,更在大婚之前就珠胎暗结……
这便是后来萧凝裳献给谢宵的绝密,也是谢宵发动储华之变夺位的最大筹码。
先帝谢崇一生后妃无数,纵欢渔色,却不料自己最器重最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竟然是他此生之辱,而那个冷宫出身最卑贱,自己最看不起的儿子,竟是他最后唯一的指望。
其中内幕成碧并不全然知晓,只知那年寒冬奇冷,姨母的身体每况愈下,而谢崇正沉浸在刚刚进宫的那批明媚鲜妍花一样的采女中,未央殿的门他十数年不曾踏入了。
原本只待太子大婚,储君监国一切顺理成章,但是自冬至夜后,谢崇便免了太子请安,三日后更是褫夺太子玺绶,又调禁军幽闭东宫,宸宫不明所以之下就变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