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礼远远的对着裴熠挤眉弄眼,若不是在宫里,只怕他就要喊着拽着要把裴熠拉到自己身边了,裴熠留心看了一眼,纪礼和霍闲中间正好空了个席。
裴熠走过去的时候霍闲一直没看他。
裴熠喝着凉茶,说:“你不是常嫌宫里规矩多不愿意来么?今日怎么来了?”
纪礼神秘一笑,说:“那自然是有好玩儿的了。”
“什么好玩儿。”裴熠也跟着笑,茶杯在手里转着,却陡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纪礼环顾四周,用只有两人才听到的声音小声说:“你就等着看吧。”
纪礼话音刚落,就见天熙帝身边的李忠义俯身在天熙帝耳边说了什么,天熙帝先是一愣,然后转头看向太后,道:“阿彻说为了今日宫宴,特地请来了羌瓦人排了一支歌舞,母后与朕同赏?”
太后微微抬眸,她梳着高高的发髻,珠玉嵌在发髻上,将她得体的一台衬托的华贵无比,虽然鬓髻上已经染了银白,但从那如凝脂一样的肌肤保养上也能窥见得到年轻时候的倩影,必然是个美人胚子。
太后不紧不慢的说:“阿彻既如此有心,那哀家便与皇上一同欣赏罢。”
羌瓦人与中原人的长相略有些不同,有种异域风情的美,跳起舞来也不似宫里舞姬那般婉约,反而热情的很,一个媚眼便能勾了魂,倒是新鲜的很。
裴熠并无闲心欣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些舞姬手上,赵彻第一次设私宴请他的时候也借着剑舞行刺杀之事,虽说这是在皇宫,有禁军里里外外的守着,但若真出其不意,拼着鱼死网破的心,就很难说了。
不过好在裴熠多虑了,歌舞唱跳结束,直到那些羌瓦人都退下了,也并无异样。
“果然令人耳目一新呢。”天熙帝眉间尽是笑意,说:“朕还听说又羌瓦的方术能凭空将人变走,丝毫都找不出痕迹呢。”
太后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就在这时,坐在纪礼下方的齐青忽然开口道:“回禀皇上,确实如此,臣前几日就大开眼界,至今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连你都想不明白。”天熙帝笑着说:“那想来传言是真的了。”
这时,赵彻觑了齐青一眼,不屑说道:“羌瓦方术,不过障眼法而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他们也会。”
天熙帝惊讶道:“哦,这些歌姬舞姬还有这门绝活?”
“若陛下想看,臣立刻让他们准备。”
裴熠隐隐有些不安,却见在座的人并无异样,要么与他一样对此没什么兴趣的,要么和齐青纪礼一样瞪大眼等着皇上允准的。
天熙帝转头对李忠义说:“那便传旨吧。”
不多时,那群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又折了回来,这回还推着比人还要高的长盒子上来,禁军见了,立刻抽刀,羌瓦人见状忙解释道:“搁下稍安勿躁。”说罢便就要打开,关津立刻上前道:“别动。”
那身材偏瘦的羌瓦人双手交叉平放在胸前,单膝跪下道:“圣主陛下,这是何意。”
关津走近那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的长盒子,用剑挑开盒子上的栓子,“门”便打开了,关津走近检查了一遍,里头就是个空盒,并没有藏什么东西。
“搁下是否需要搜身呢?”那羌瓦人面对这样的对待心中不忿,可碍于种种原因,只能在口头上发泄一二。
关津正有此意,闻言就要上前搜身,却被天熙帝制止了。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裴熠,裴熠出列说:“关大人负责这皇城安危,并无冒犯之意,先生见谅。”
他们只是商队,并非是羌瓦贵族,刚刚那句话一出,本以为会收拾铺盖滚人了,没想到礼仪之邦的名头倒是真的让他在皇族中人的身上见到了。
他朝着裴熠深深鞠了一躬,裴熠施施然回礼,又说:“都说羌瓦方术冠绝,我少年时曾有幸见识过,尤记得每每开始之前,总要有人上前检查一番,关大人方才也算是检查过了,不知可有异样?”
关津一愣,心说,我只检查了有无违禁品,那么短的时间哪有功夫细细检查,他为难的看向天熙帝,天熙帝说:“定安侯问你话呢。”
关津犹豫半许,上前道:“启禀陛下,并无异样。”
天熙帝粲然一笑,说:“那就开始吧。”
*
萧琼安被身边的小侍推出后院,他自上元之后,便成日的将自己关在书房,今日难得让人推他出门,小侍忙问他:“公子终于肯出来了,今日是端午,热闹的很,公子想去哪里。”
萧琼安微微喘着气,静静地看了片刻碧落的天穹,说:“许久没去墨攻坊了,上次给庄先生做的木鸢应该差不多了,去看看吧。”
墨攻坊里有位机关巧将师父叫鲁小六,据他们自己说祖上是班输的后人,真假不得而知,手艺倒是真的好,那木鸢便是他的杰作之一。
那木鸢仅有幼隼大小,却做的跟真的似的,飞在天上寻常人根本分不出真假,且不知机巧大师用了什么法子,它竟飞的比鹰还要高和快。
萧琼安到的时候,那木鸢刚巧在长空里巡视完一圈,突兀的出现在萧琼安面前,扑棱着那双近看有些别扭的翅膀。
不久,便从里院走出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他撩开散乱的头发,从缝隙中看见来人,喜出望外的迎上来,用他那并不慈祥的笑容硬是装出一副长辈样说:“乖徒,你来看师父了。”
萧琼安盯着他那张脏兮兮的脸看了一眼,嫌弃的说:“鲁小六,木鸢做好了吗?”
萧琼安好歹也是名门之后,凡是对除了鲁小六以外的人都能游刃有余的应对,唯独在面对这个老顽童的时候,见一次就着他的道一次。
“鲁小六虽然嘴上说他没大没小,心里却没有在意,指着那扑棱翅膀的木鸟说,“若只是送信,它比信鸽要更好使。”
话音刚落,那木鸢便落到他的掌心,他摸着那木鸢的脑袋煞有其事的说:“你师兄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不单是来接你的。”
木鸢咯吱咯吱的扭过头,恍若未闻。
本来也不是说给木头听的。
萧琼安无奈的笑了,然后问道:“东西呢?”
鲁小六让小侍在门口等着,亲自推萧琼安进了里屋,鲁小六的屋子不是各种机关巧件,就是堆得到处都是的图纸,乱的根本不像是人待的地方。
“在里边呢。”鲁小六说着又进了一道门,两张长凳上放着一口棺材。
准确来书这不算棺材,比棺材略窄,厚度也薄很多,有三面是固定的,其中有一面木板从中间一分为二,就像是一扇门,最关键的是竖起来的四角上还嵌着四个活动的木轮,正是羌瓦人表演方术所需要用到的道具。
那些羌瓦方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关进盒子里,能在瞬间让人凭空消失。
萧琼安说:“他们不会发现吧?”
“发现?”鲁小六摆摆手,嗤笑一声说:“你也太小看你师父了,我可是......”
“班输后人?”萧琼安瞥了他一眼,说:“我何时拜的师?”
鲁小六初遇萧琼安的时候,他还不是现在这幅样子,那少年意气风发,颇有大将之风。鲁小六觉得谒都人有眼无珠,竟没一个看得上他手艺的,就在他饿的两眼昏花之际这少年看上了他的东西,后来他就是用这些钱在谒都落了脚,再后来乔家出事,他的金主据说也一起斩了,他当时还悄悄给人做了个牌位,也没想到后来还能再见到。
他也不知道萧琼安那几年经历了什么,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死里逃生活下来的,他觉得萧琼安天资聪慧,便想将这一身的本领传授于他,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求着人收徒,人家也不拜师。
“这不重要。”鲁小六说:“但你猜的没错,我在羌瓦人这些东西上发现了不少端倪。”
萧琼安面色一怔说:“是毒吗?”
鲁小六摇头道:“毒太明显了,且在宫中,这种宴席太医必然会随席,真能见血封喉的毒还无色无味,世上少有。”
说话间萧琼安便拳头一紧,肖想也是。
鲁小六说:“为了呈现真实,往往在将人关进去之后会让人沿着木盒上的窄口用剑刺进去,这些窄口本事经过精心布局的,伤不到人,但我发现这上面的窄口被人动过。”
说话间,鲁小六便指给萧琼安看,“又明显封浇的痕迹,重新按照大小在窄口旁边新开了一道,这样一来若是利剑刺进去,必然会出人命。”
萧琼安不懂各种关窍,但他听懂了鲁小六的话,说:“羌瓦人向来依附大祁,也从未听过羌瓦与大祁又任何仇怨,他们更是以能进宫为天子表演为荣。”
“你那位世子朋友猜的不错。”鲁小六说:“大概是有人想借刀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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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柳敬
与此同时,羌瓦的方士卷起衣袖,打开那木盒的门,对裴熠做了个请的手势,裴熠正在犹豫,不等天熙帝开口,赵彻便出列说:“侯爷若有疑虑,那我来吧。”
羌瓦人点头一笑,谁来对他来说都没有分别,就在赵彻要跨步而上的时候,裴熠说:“无妨,我也想看看,方术奇在哪里。”
天熙帝正要开口,就见裴熠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
“螳螂捕蝉。”萧琼安说,“都想做那只螳螂。”
鲁小六不以为意的说:“你想说你是黄雀在后?”
萧琼安不知在想什么,静静地看了片刻说:“你这木鸢能飞进皇宫吗?”
鲁小六说:“你想干嘛?”
萧琼安转过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鲁小六竟然有片刻觉得他眼里闪过一瞬即逝的亮光。
萧琼安毫不掩饰道:“想知道皇宫今日会发生什么。”
鲁小六一直都知道萧琼安的本事,竟不知道他在皇宫也有人,他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皇帝可真难当。”
萧琼安道:“我没打算弑君。”
“那也可怕。”鲁小六眉目一挑,将木鸢搁在他膝盖上,说:“给你给你,就当是先替庄先生验验货。”
*
霍闲坐在席间,那些翩翩起舞的羌瓦美人和精彩绝伦的方术并不能吸引他的目光,他侧着身子,和纪礼说话,视线却片刻不离的注视着那紧闭的木盒。
那日韩通说赵同安忽然性情大变他就觉得有些不安,事后派人暗查,发现那些羌瓦人果然如韩通所言经常出入赵王府,还因此得了不少赏钱,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霍闲便将此事告知了萧琼安,谒都有不少商铺酒楼背后都是他布下的暗桩,宫中的事他无法插手,除了那道宫门就游刃有余多了,像这样的小事,不日便能发现其中的猫腻。
起初萧琼安曾怀疑是赵王与羌瓦人合谋,可后来发现羌瓦人对此并不知情,羌瓦人目的单纯,赵王只不过是想借他们的手行事,如此一来,即便东窗事发,他也能将此事推至羌瓦人身上,把自己撇干净。
正是洞察到这一点萧琼安才让鲁小六出的手。
但谁也没想到这场端午盛宴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裴熠,就在羌瓦人打开木盒,给众人展示自己那鬼斧神工般的魔盒能将人凭空变走之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高台上的木盒不知何故忽然发出一声巨响,木盒在瞬间四分五裂,随着一阵白烟消散,裴熠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在座的一众皇室贵族皆是一愣,那群羌瓦人也懵住了,当即吓得面如纸色,心说这下别说银子了,说不定还要送命。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天熙帝身旁布菜的小太监一声惊呼,只见他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这声惊呼太过突兀,天熙帝惊魂未定,而坐在他左侧的霍燕燕也失手打翻了一碗翡翠珍珠汤圆,天熙帝还来不及反应,霍燕燕便应声而倒,与那布菜的小太监一先一后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在瞬间变色,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关津,他将腰间的佩刀瞬间拔起,金属撞出琳琅的声响,他双目炯异,命令道:“有刺客,护驾——”
禁军的侍卫一听刺客,皆系数拔刀,将大殿围的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霍燕燕被天熙帝拥在怀里,天熙帝声嘶力竭的朝人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闻讯而来的太医当场给霍燕燕把了脉,在天熙帝的期许里,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说:“贵妃中毒已深,恐怕是不成了。”
天熙帝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惶恐,他看着周围同样震惊的一群人,抱着只存一息的霍燕燕,在这恐慌里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太后在芝兰姑姑的搀扶下,拨开人群,上前指着那碗被打翻的翡翠珍珠汤圆,对太医说:“快,快看是不是这碗里面有毒?”
她缓缓俯下身来,看着霍燕燕发黑的嘴唇,以及挂着血迹的嘴角,说:“来人,快把贵妃扶到内殿。”说着便握住天熙帝的手,关心道:“皇儿何恙?”
天熙帝抱着霍燕燕不撒手,霍闲已经来到御前,他对天熙帝说,“皇上,臣送贵妃到内殿。”
霍燕燕听见霍闲的声音,眼皮微微动了动,天熙帝见状忙说:“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