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秦琬把秦晗打发到北边去干什么?新任的瀚海大都护不就是卫国公萧誉么?秦晗堂堂公主,跑到瀚海去当个校尉,还与萧霆朝夕相处……不是肉包子打狗,也相差不了多少吧?
不等他想明白,秦琬就召见了他。
秦琬看着苏沃,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苏沃身材颀长匀称,面容温润俊朗,堪称芝兰玉树,允文允武。秦琬也知道,苏沃文则出口成章,武亦勤修不辍。
这样的青年,本该很得父母钟爱才是。但秦琬怎么也忘不了苏沃本性的自私凉薄,对自己的百般不满,更何况,苏沃眼角眉梢处处透着苏彧的影子。
她没办法反抗的,貌合神离的婚姻;同床异梦,话不投机的夫君;言笑晏晏,实则暗藏杀机的家庭……
厌恶的地方,憎恶的人。
秦琬自诩英明,时至今日才发现,她犯了与苏锐同样的错误。
苏锐平生最后悔之事,莫过于爱子心切,忧西南瘴气与湿热。明明有亲生的四个儿子,却一个都没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看叶陵就能明白,倘若苏家四子,能有一个跟在苏锐身边,刑国公府也不会是今日的样子。
秦琬收回思绪,也不多做解释,只道:“朕会命你为征西校尉,前往安西都护府,于郦深帐下听令。”
苏沃闻言,如遭雷击。
他心里很清楚,秦琬根本不会将他外放——以他之才干,一旦放到外头,便如龙翔九天,再也无人可以管束。他日不管是万年公主还是临川郡王登基,都会将他视作心腹大患,愁得饭也吃不香,觉都睡不好。
秦琬觉得他凉薄,他亦恨秦琬无情。
晏临歌是什么东西?父不祥,母娼妓,在教坊长大,如果不是好运攀上了楚王,就是尘埃都不如的存在。
世祖皇帝纳个清白的侯妾为妃,尚要被人说三道四,何况晏临歌如此出身,与苏彧相比,提鞋都不配!
可秦琬偏偏就舍了他那个出身名门,令万千少女心折的父亲,偏要与这样一个男人好,对苏沃来说,何止奇耻大辱能形容?
苏沃的心思,秦琬一清二楚。
他看不起秦昭,因为秦昭的父族不显;他看不起杨繁,因为杨繁连庶子都不算,顶多是个奸生子;就连秦晗,他也看不起,因为秦晗是女儿家。
既自负出身,又自负能力,为了至高的权柄不择手段,不吝将所有人,包括骨肉至亲踩在脚下,这就是苏沃。
这样的枭雄之姿,放到太平盛世,如何令人喜欢得起来?
秦琬一直是这样想的,但现在,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穷凶极恶的突厥一直在对大夏虎视眈眈,阿史那思摩更是群狼之王。”秦琬淡淡道,“你的才智,不应当用在阋墙之上!”
“去西边,做出一番业绩,让我看一看,你的能力!”
明明是盼都盼不来的好事,可当秦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沃竟有一瞬的怀疑。
他太了解秦琬对他的百般压制了,既是如此,为什么又要放他去西域?难道秦琬不清楚,以苏锐在西域的声望,他这个嫡孙去了,很容易将人收在手里?莫非西域出了什么问题?要让他担责任?好名正言顺把他干掉?
西域……
安西大都护郦深是秦琬一手提拔的,北庭大都护赵肃更是秦琬嫡系中的嫡系,这两个人估计是争取不到了,至于叶陵……叶陵虽是他祖父的弟子,勉强能算半个叔父,却对苏家一直有偏见……
秦琬见苏沃神情,就知他多想了,却也不解释,只是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声,令他退下,才对隐在一旁的陈玄和常青说:“派人跟着他,如果他暗中与阿史那思摩有所勾连,就地格杀,不用向朕请示!”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色和平静,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但她亲近的人都知道,这是秦琬已经下定了决心的意思。
陈玄和常青知道这则命令是绝密中的绝密,不可以有半分泄露,更不能令任何人察觉,否则秦琬也不会同时嘱咐他们两人,神色一肃,不敢多言。
秦琬独坐书房,沉默许久,才问左右:“旭之来了么?”
左右为难,不敢回答,这时,刚巧有人回禀:“裴相求见。”
裴熙并不是为了苏沃的事情来的,他之所以来这一趟,只是觉得很奇怪——秦琬为什么会忽然改变想法,而且会有这么大的变动?
分封制已经消弭了几百年,重启分封会造成多大的动荡,秦琬岂能不知?
秦琬虽然只是将一儿一女派去了东北和西北,裴熙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想法。
试探。
没错,试探。
倘若苏沃、秦晗没有这个本事,又或者不愿长久呆在那儿,自然万事皆休。可要是他们愿意,秦琬并不介意保留高句丽王号的同时,在一旁封个韩国,立秦晗做韩王。
放到西域,也是一样。如果苏沃有本事对付阿史那思摩,为大夏开疆拓土,将河西走廊甚至更远的地方收回大夏,秦琬也不吝于一个一个王位甚至王国。
但这些策略,都是与本朝立国之本相违背的。
废分封,立都护,乃是本朝基于前朝刺史制度上的又一次改良。宗室诸王,虽有封邑,却只有收税的权力,政事和军事大权都是归朝廷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