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小镇下起了蒙蒙细雨,将连日来的尘埃冲洗无余。古老的梧桐树,淡青色的石板路,细雨润泽的百年街道远远通向暗青色的天空。
水云轩的门前,撑着油纸伞的行人匆忙赶路。只有一个人,在门前驻足凝望了许久,才缓步走了进去。
上楼,风铃摇曳,一个身穿高领旗袍的清丽女子,正撩开内室的湘妃竹帘,目光沉静的望着他。童飘云,他多年来梦萦魂绕、朝思暮想的女人,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不是做梦,不是怀念,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寒城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他想,他真的不适应这里的潮热,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飘云站在门边,看着西装笔挺,沉稳俊朗的男人,浅淡的笑了笑:“寒城,别来无恙。”
“这些年你去哪儿了?过得好不好?”寒城问。
飘云点点头,为他斟上一杯新到的雨前龙井:“很好,去了很多地方,见到很多的人。在不同的地方教书,游历,有时也写作。不为赚钱,只为记录每一个萍水相逢的瞬间,每一段朴素的真情。忽然发现我们的生活其实充满阳光,全看你如何去感受。”
寒城端起茶杯苦笑一下:“你永远有办法让自己过得很好。”
飘云坐在他对面淡淡一笑,回道:“寒城,你过得不好吗?听海天说,你成立了一个网络公司,做得很大。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拥有这么多财富,你应该开心才对。”
寒城的语气有些不耐:“你明知顾问,没有你,我怎么可能过得好。我想你,每天都在想……”
他一下抓住飘云的手,强悍的力道让人骨节发冷。她想的没错,他等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寒城,我的确在等一个人,可惜,那个人不是你。”手是抽不回来的,只有这么被他握着。公共场合,倒也不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我知道,可是,你等的人在哪儿?飘云,如果他能放下当年发生的一切,就不会让你一个人走,更不会把你孤零零的扔在这儿这么多年。两个人的债,他要你一个人背。这样的一个男人,你还等他做什么?”
飘云轻轻一笑,看着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男人,他真的长大了,眼神冷冽,动作强势,与当年那个狷介清冷的少年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他,刚才这番话,你亲自对他说好了。”
寒城微微一怔,这个答案还真是始料不及。
城镇的郊外有一家绿荫环绕的疗养院,掩映在秀美的山光水色中。田园式的设计,依山傍水,风景怡人,远离喧嚣的城市,是个难得一见的世外桃源。
他们要找的人,就躺在这家疗养院其中的一个病房里。
柳寒城见到龙天佑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的对手了无生趣的躺在病床上,可是,他没有死。只是人变成了一棵奇怪的植物,周身插着无数的管子。
护士小姐看到飘云熟稔的笑笑,热络的说:“龙太太,又来看你先生?他能娶到你,真是好福气。”
飘云黯淡的笑着,轻轻抚摸男人瘦削却不失英挺的脸:“有什么福气,人都躺在这里了。”
护士叹了口气,好心安慰她:“你别难过, 天灾,谁都不想。只要不放弃,总会有希望的。”
“谢谢你,你去忙别的吧,剩下的交给我好了。”
“嗯,好的。我已经给他喂过东西,也喝过水了。记得,两小时后,再为他翻一次身,顺便量一□温。如果有异常,要及时告诉我。”
飘云笑笑:“放心,我做惯了的。今天我在这里陪他,为他擦擦身,剪剪指甲。晚饭我来喂好了,你去休息吧。”
护士点点头走了,病房内一片寂静。心率仪在静谧的空气中有规律的鸣叫着,显示频上跳动的曲线是床上男人唯一的生命迹象。桌子上放着喂食用的鼻胃管和面糊一样的流食。
飘云在水盆里拧了拧手巾,为男人擦掉脸上的薄汗。南方天气炎热,要经常为他擦身,才不会得溽热。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寒城不知道过了多久,飘离的魂魄才回归本位。
“三年前,我在西藏支教。他去找我,遇到雪崩。他命大,人挖出来的时候,身体器官没受损伤。只是,窒息得太久,大脑长时间缺氧,导致脑细胞大部分坏死。医生说,他苏醒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他以前说过,想和我在江南小镇过一些简单的生活。我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飘云停下来,望着寒城的脸,平静的说:“你现在明白了,他没有抛下我。我们一直在一起,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他,等待那个百分之一的奇迹。”
寒城冲过来一把抓住她,愤怒的吼声几乎要掀翻病房的棚顶:“你疯了!精神不正常是不是?竟然心甘情愿陪着这个活死人过一辈子,童飘云,你究竟在想什么?”
飘云淡定的看着气急败坏的寒城,指了指床上的人:“寒城,他不是别人,他是我的丈夫。是谁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找我,他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境地。”
“所以呢?你就要用自己的一生的幸福为他陪葬?你真是愚蠢的可怜!”心疼和怨愤让这个男人口不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