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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慢慢暗下来,浓墨一般的颜色照在苍穹之上,远方隐隐传来几声春雷,分不清到底是时辰已晚,还是就要下一场泼天的暴雨。
定安王府的婢女们垂着纤细的脖颈,井然有序地为殿内点燃烛灯,然后又匆匆地鱼贯而出,只余下袅袅香风飘散。
慕容樾原先正在看朝臣们呈上来的折子,慕容胤近来的身子又不好,这自然是他代劳,但因着天灰暗下来,慕容樾也没了心思,随手把折子一扔,拿起案边放着的一颗如意宝珠。
这颗如意宝珠不大,是慕容樾祖母的遗物,当初高祖皇帝送给自己的宠妃一串八宝琉璃佛珠,如意宝珠就是那串佛珠上的,慕容樾的父亲死后佛珠便做了陪葬,慕容樾只取了这颗如意宝珠下来留作念想。
如意宝珠通体宝蓝,在橙黄的烛光下散着幽幽莹莹的光,慕容樾将其在手指间转着,看着如意宝珠变幻出来的色泽。
他提笔伏案专注时,倒是有肃然之色,亦会不由自主地掩去一些眉眼之间的昳丽,让人望之生畏。
而此时他靠坐于座上,一条笔直有力的长腿随意架起,一手便置于膝上自然垂下,看似没有一点力,实则指尖却牢牢捏着如意宝珠。
慕容樾的俊美无俦,清逸翛然便显露无疑,又因慕容樾比寻常男子多的那几分仙姿佚貌,却是平添上些许妖异,远远望见便不敢上前。
下属明参正在向他禀报着事情,慕容樾有时垂着头,似是漫不经心。
“陛下的病又重了,”明参道,“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日夜在陛下寝殿外值守,看样子不太好。”
慕容樾轻哼一声,这事他很清楚,慕容胤还远不到死的时候。上辈子的时候慕容胤同样病入膏肓,便召了沈琬入宫陪侍,许是沈琬真的像相士说的那般命里带福,慕容胤果然好了起来。
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闲情逸致再听早就烂熟于心的事,且一半的朝堂尽在他手,便是太后也不能奈他何,只需要一些时间将另一半名正言顺地夺回来罢了。
将慕容胤的头颅斩于玉阶之下也很好,但他向来不愿做第二遍同样的事,换一种方式更有意思。
“那边呢?”慕容樾忽然开口问道。
明参一顿,继而赶紧说道:“义恩侯府没什么大的动静,章老夫人并没有罚沈小姐,而且沈小姐的身子好转,今日甚至没有让王大夫诊脉。”
听到这里,慕容樾的身子不着痕迹地正了正,他悄悄放下了如意宝珠,状若桃花般的眸子看向明参。
明参是慕容樾一手调/教出来,这便立刻会了意:“明日让王大夫继续去看看,借口要看看方子有没有效就是。”
慕容樾先是点点头,手指在桌案上敲击了几下,又改变了主意。
“先不用,她说好了那便好了吧,随便她。”
王大夫这事原本就在慕容樾的预料之外,他只是凑巧去了堂兄慕容檀府上,听说慕容檀正要寻一位名医,便荐了一位王大夫过去,不想正是沈夔为妻子崔氏所求,又正好遇上沈琬身子不适。
沈琬灵巧□□,稍一思量猜到些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慕容樾不想逼她太紧。
“继续让人盯着义恩侯府,”慕容樾低声吩咐道,“但是不要让她发现。”
明参先是应下,然后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如此关心义恩侯的嫡女?”
明参是一直跟着慕容樾的,甚至一同上过战场,慕容樾的事少有他不知道的,他可以肯定慕容樾从前与义恩侯府并无往来,但自从前段时间慕容樾加封大司马,将权势更进一步握在手中之时,却开始慢慢在意起了那个叫沈琬的女子。
闻言,慕容樾却也没有怪罪明参僭越,只是对他淡淡一笑,却并不说话。
明参自知问不出什么,便退了出去,不再打扰慕容樾。
慕容樾把如意宝珠在紫檀木架上放好,却因刚刚明参问的话有些微出神。
他前些日子才终于腾出手去沈琬那边,但若问是从何时开始关注她的,那已然是上辈子的事。
只是前世直到沈琬身死,他才后知后觉这种感情。
在这之前,他以为他们只是长辈与小辈的关系,即便有那么一丝萌发的枝桠,也被他警惕地掐断。
她是他侄儿的妃嫔,他怎可对她有半分觊觎?
那时的他端方温良,谨慎地恪守着属于自己应该做的事,从不逾越一步。宗室将他从边关请来京城,是需要他的身份与手中兵马去稍稍压制崔氏,并教导慕容胤,然而这也是崔氏妥协下的结果。
慕容樾很清楚自己只是一颗有用的棋子,但是他却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他的父亲在边关留了一辈子,而母亲半途便撒手人寰,临终前对年幼的慕容樾说了四个字,如履薄冰。
母亲的意思他也很明白。
于是便有一些人以为慕容樾懦弱可欺,明里暗里看轻他,甚至连一些慕容氏的皇室中人也是如此认为。
他们本来希望他们请慕容樾来,慕容樾能放手一搏拉下崔氏,为慕容氏重新夺得权势,但慕容樾却谨言慎行,连差错都不出,更遑论舍下身家性命去夺权,再加上慕容樾的长相,他们便觉得慕容樾不堪大用。
但是这些人他们都从没想过,慕容樾自十岁上便跟随父亲老定安王征战沙场,抵御戎国的侵犯,十六岁时父亲去世,戎国再次来犯,慕容樾竟于万人之中取下对方将领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