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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尔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出来,“你当你是上帝吗?再这么拖下去只会两个人都保不住,产妇的出血量超过1500毫升,布鲁克最多能输500毫升的血,这根本就不够,更别说剖腹产手术正常出血量就有600毫升左右,叶,就算你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外科医生之一,你也不可能救回一个失去全身一半血液的产妇!”
    叶一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观察着产妇的状态,“不会,只要术中手术出血量控制在400毫升左右,取出婴儿,完成止血,就还来得及。”
    “我也是o型血,完成止血,取出婴儿后,缝合工作你们做,就来得及。”叶一柏一连说了两次“来得及”,不知道是在说服盖尔他们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盖尔医生张了张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门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门口朗声道:“叶医生,东西拿来了。”
    叶一柏闻言下意识地长出了一口气,“好,进来!”
    几个小队员迅速将呼吸机,手术刀等医疗器械和药品搬进医疗室,等他们离开后,叶一柏等人快速做了消毒工作。
    火车站的医疗室是不可能达到如手术室一般的无菌环境的,但是此时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产妇的意识自始至终是清醒的,但是疼痛和失血过多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要怕,没事的,马上就好。肚子上还有感觉吗?”她听到眼前这个戴着口罩眼神温和的医生这么说道。
    产妇这才意识过来,她似乎有一阵没感觉到腹部传来的剧烈痛感了,有时候疼痛到麻木了,感觉就不怎么灵光了,她犹豫片刻,才对着那双温和的眼睛吃力地点了点头。
    确定麻药已经发挥作用后,叶一柏举着手走到主刀医生的位置上,他快速扫了一眼胡乐拿出来的手术器械,随即点胡乐轻轻点了点头,“刀。”
    “哎。”胡乐重重应了一声,同时飞快地将手术刀递了过去。
    锋利的手术刀划过柔软的肚皮,子宫被打开的瞬间,叶一柏和盖尔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非常典型的壁包绕宫颈的前置胎盘。
    “先把孩子取出来,产妇的出血量太大了,母体一旦支撑不住,孩子就危险了。”盖尔沉声道。
    剖腹必然要解开加压包扎,腹部加压包扎一解开,产妇的血就再次像打开了的水龙头一样往外冒,即使叶一柏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明显的出血点止血,但布鲁克输进去的那五百毫升,大半还是流了出来。
    叶一柏没有说话,他手中的手术刀从子宫下段进入,避开了绝大部分的胎盘组织,然后切开肌层,将胎盘完全暴露了出来,胎盘暴露出来的刹那,他迅速收回手术刀,将它递给胡乐,随即用手从切口部位钝性剥离部分胎盘。
    比起手术刀,用手撕开伤口能更好保护皮肤软组织,且最大程度地保护产妇的神经和血管不受损害,薄薄的胎盘在叶一柏的手中如同一张纸一般,胡乐甚至听到了好似纸张被撕裂的声音。
    透过薄薄的羊膜,三人已经能比较清晰地看到蜷缩在羊膜囊里的胎儿,来不及感叹生命的神奇,叶一柏的手小心而快速地破膜,“要取婴儿了,去掉拉钩,用手。”叶一柏低声说道。
    盖尔点头,他将一只拉钩取出递给胡乐,同时用左手取代那只拉钩的位置,右手亦然,即使隔着薄薄的手套,盖尔也能感受到手中人体组织的那种滑腻感以及羊水流过掌心的温热感,这对于一个内科医生来讲,着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叶一柏一手捏着羊囊膜,一手慢慢像挤药膏一样将婴儿挤出去,“啵”的一声,婴儿的头被挤了出来,“口子开大一点,胡医生,接好了。”
    胡乐几乎是颤抖着将手伸进产妇腹中,小心翼翼地托住婴儿的头,那种温润的带着水汽的触感让胡乐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叶一柏的手速很快,婴儿的头被挤出来后,他几乎就像是撸肠子一样直接将这个娃娃给撸了出来,胡乐眼疾手快,几乎是无师自通地一手托住了婴儿的臀部。
    初生儿还保持着蜷缩的状态,她双眼紧闭,皮肤因为在羊水里泡久了而显得有些皱巴巴的,像个可爱的小老太太。
    胡乐感受着手掌中传来的律动,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头迸发出来,这就是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医生的感觉吗?
    “安置好孩子,我们还要继续。”
    叶一柏见胡乐发愣,瞥了他一眼,同时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胡乐下意识地一个激灵,下一刻立刻立正大声应了一声“好”,那副愣头青似的模样让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布鲁克都不由哑然失笑。
    新生命的到来令人欣喜,但手术室里的白大褂们甚至来不及多看她一眼,就继续投入了手术,孩子成功分娩,但产妇却还挣扎在生死边缘,现在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刻。
    为了最大程度减少术中出血量,叶一柏摈弃了传统的胎盘打洞术,选择用胎盘部分剥离破膜术,到现在为止,他都做得很成功,只要最快程度找到所有出血点,止住血,这场手术的出血量就可以控制在400毫升以内。
    简陋的医疗条件下,叶一柏几乎把手术中出血量的控制精确到了毫升。
    “纱布。”
    “手术野不够干净,吸一吸。”
    血水顺着透明的管子不住流出,产妇的状态明显越来越差,这时布鲁克已经输完了500毫升的血,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没有了血源注入,加上术中出血,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跳动起来。
    “病人血压消失,应该是低于50mmhg,测不到了。”盖尔沉声道。
    “嗯。”叶一柏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止血钳。”
    快一点,再快一点,叶一柏的心神一刻都不敢放松,手术室里只听得到器械碰撞发出的声响和众人极低的呼吸声。
    从剖腹手术开始到取出婴儿,再到完成止血,这个过程看似漫长但实际只持续了二十三分钟,看着监护仪里再次出现的病人的血压数据,盖尔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奇迹。
    器械和金属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叶一柏确认产妇所有出血点都已经处理完毕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片刻。
    这次和死神的角力,医生这一边暂时获得了微弱的优势,但是想要大获全胜,必须乘胜追击。
    “盖尔医生,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胡医生,取血吧。”叶一柏后退两步,让出了主刀的位置,同时将自己的衣袖卷了起来。
    “盖尔,我休息好了,我来吧。”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布鲁克,听到叶一柏的声音,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比起一直从事内科的盖尔,曾经师从波恩的布鲁克显然是更好的手术收尾人选。
    盖尔和叶一柏也很清楚这一点,盖尔轻轻舒了一口气,点头表示同意。
    布鲁克走到水槽旁边,开始做简单的消毒工作。
    车站医疗室十分简陋,没有合适的安置孩子的地方,胡乐本来将孩子放在他平时的办公桌上,但是大概是桌子太过坚硬和寒冷,她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四肢,随即大声嚎哭起来。
    胡乐见状,赶忙上前把孩子抱起来,几个人都不是正儿八经的产科大夫,胡乐这位车站医生更是连抱着孩子都好像抱着一颗炸弹,那战战兢兢的模样让叶一柏看得好笑。
    “给我吧,我还空着一只手。”叶一柏挥了挥自己的右手,示意胡乐把孩子交给他。
    这时布鲁克已经做好消毒工作站到了主刀的位置上,拿着持针器开始缝合,盖尔医生充当着二助的角色,手术台上两个人是不够的,胡乐不可能一直抱着孩子,但是孩子哭嚎得厉害,他又不能就这样再把孩子丢在办公桌上。
    胡乐看看叶一柏左手上的采血管,再看看自己手中还算嚎哭的初生儿,犹豫片刻,还是把孩子递了过去。
    叶一柏从胡乐手中接过孩子的瞬间,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和叶一柏四目相对上。
    房间里只听得到抽吸器偶尔响起的声音,就连叶一柏腿上的这个小娃娃都似乎感受到了房间里严肃的气氛,停止了嚎哭声,只小嘴微张,却不发出一丝声响来。
    房间外的众人听着房内的动静,心下焦急万分,特别是产妇的丈夫,他刚刚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还来不及高兴呢,这哭声边戛然而止,现在更是一片寂静,扒着门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这怎么就突然没声了?不会出什么事吧?”产妇的丈夫自言自语着,他有心想要寻求身边人的支持,但一抬头看到那一张张严肃的,气势惊人的,有些只能在报纸上看到的脸,他的声音就弱了下去,只心中的焦急不减半分。
    约莫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医疗室的房门终于被打开。
    叶一柏被盖尔和布鲁克一左一右簇拥着从医疗室里走出来,三人说着话,盖尔和布鲁克的目光都落在叶一柏右手的小盒子上。
    “刚刚那一支药剂就是磺胺?它真的能抗感染?”盖尔对于这个在国际医学界引发巨大反响的药物药物十分感兴趣。
    磺胺在国际医学界引起轩然大波的时候,盖尔和布鲁克已经深陷在平津这个泥沼里,通讯不便,但在他们仅有的几次与外界的通讯中,他们的同行、朋友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叶一柏,提到了磺胺,这也是盖尔今天二话不说就跟布鲁克等人来车站接人的原因。
    如今叶一柏当着他的面将这药品注射到了一位大出血的剖腹产产妇的体内,让他的心里就好像有只痒痒虫在挠,恨不得24小时守在产妇身边,看这东西究竟有没有同行们说的那么神奇。
    “手术的环境太差,加上剖腹产的创口大,即便是有磺胺在,也不能掉以轻心。”叶一柏一边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一旁的小队员,一边道。
    盖尔听明白了叶一柏话中的意思,心中的好奇更盛,同时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期冀来,如果磺胺的效果真的如同行及期刊里所说,那么……他或许真的能带他们走出这个噩梦。
    盖尔脑海里思绪万千,看向叶一柏的目光也慢慢带上了郑重,叶一柏不知道盖尔的心理变化,他这时候正在斟酌要对产妇家属讲的话。
    果不其然,三人刚跨出医疗室大门,产妇丈夫就第一时间冲了上来,他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面带希冀地看着叶一柏三人,“医生,医生,我媳妇和孩子怎么样,我刚刚听到孩子哭声了,孩子生下来了是不是,健康吗?”
    男子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然后屏着气等着三个白大褂的回答。
    “产妇是典型的壁包绕宫颈的前置胎盘,孩子因为剖腹及时,受到的影响不大,具体各项新生儿指标的是否合格需要专业的儿科医生来判定,不过我个人认为问题不大。至于产妇……”
    叶一柏沉吟片刻,继续道:“产妇的情况相对严重点,产妇出血量过大,术前和术中都出现过休克的症状,而且这次剖腹产手术环境简陋,感染几率也不小,虽然已经做了相应的措施,也给了药,但是还不能说已经脱离了危险。如果是在医院,以你妻子现在的这个状态肯定是会被推到重症监护室,进行24小时看护的。”
    产妇丈夫脑子里嗡嗡的,他没读过多少书,叶一柏口中的许多专业名词也听不太懂,他努力地将自己听得懂的话拼凑起来,得到“他的孩子活下来了,他的妻子很危险,但也活下来了”的结论。
    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彷徨到狂喜,他不住得对着叶一柏三人鞠躬,“谢谢,谢谢你们,谢谢医生。”
    叶一柏看到产妇丈夫的反应,立刻意识到了两人存在交流问题,他摆摆手道:“你先别谢得太早,你的妻子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她需要24小时的照顾,这件事本来是应该由医院来做的,但是现在平津各大医院的状况你也知道,是没有能力接收病人了,所以这件事只能由家属,也就是你来做,当然我跟胡医生已经说好了,他会协助你。”
    这已经是叶一柏能做到的全部了,现在平津城里几乎调配不出医疗资源来,甚至连合格的确定没有感染的医生名单都没有,而叶一柏个人现在必须把重心放在控制疫情,他刚刚将裴泽弼买的公馆电话留给了胡乐,让他在紧急时刻联系。
    产妇丈夫不住地点着头,“我知道的,知道的,谢谢谢谢医生。”男子还是不住地道谢着,他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出生农村的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女人生产就是半只脚迈进鬼门关,他母亲,他妹妹,这回他妻子流的血比当初他妹妹他母亲流的还要多,他明白这已经是奇迹了,他心里对这几位白大褂,特别是这位叶医生充满了感激。
    “一般24小时产妇体征没有发生明显波动就代表着脱离危险期了,这24小时需要辛苦一下,我也留了电话,如果有紧急情况,胡医生会联系我。”叶一柏道。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叶一柏这次坦然地接受了家属的道谢,他回头看了看简陋的医疗室,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种无力感真是让人不舒服啊。
    “我打断一下。”就在这件事即将结束,产妇丈夫再三道谢后也准备先去看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的时候,布鲁克忽然开口道:“平津城里的华国医院确实没有接收能力了,但是我们的医院还有几个床位。”
    众人脸上明显露出惊讶的表情,尤其是平津城的一众官员们,脸上的愕然完全掩饰不住,年前平津各大医院刚刚瘫痪的时候,平津城里有权有势的人不是没想过到洋人的医院里去接受治疗。
    但是他们发现平日里有钱还能住进去的洋人医院,这时候别说钱连情面都不讲了,就算是洋人们自己,也是非危急病症概不接收,这条规矩出来的时候,洋人们自己先闹了起来,可是闹也没用啊,人家医院该怎么做就这么做,平津城里的权贵们见状也就歇了心思,躲在家里祈祷疫情千万别找上他们。
    但是这时候,这位布鲁克医生居然主动邀请一位普通产妇去他们医院?叶医生的面子真有这么大的,都不用开口,英国医生就上赶着讨……讨好?
    “不不不,布鲁克,你们教会医院离这里太远了,去我们医院吧,我们离得近,而且我们的产科医生还在上班,产妇能获得更好的照顾。”盖尔医生也突然开口道。
    布鲁克闻言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盖尔面上笑眯眯的,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针锋相对起来。
    英国医生和法国医生为了一个华国产妇去哪里住院而针锋相对???这怎么可能……那是为了……叶医生??
    周郝仁等人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面对此情此景,众人想不出另外的其他的可能性了,他们觉得荒谬的同时,心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个念头,如果是叶医生的话,或许真的可以救平津城。
    叶一柏不知道众人的想法,他若是知道必然会哑然失笑,别人看不出来,他哪里不知道布鲁克和盖尔之所以争抢这位产妇是因为两人都想要近距离观察磺胺的效果。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愿意收治这位产妇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车站医疗室和医院的医疗条件差距是巨大的,“去近一点的医院吧,而且产妇需要专业产科医生的照顾,新生儿也需要专业的照看。”叶一柏道。
    盖尔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立刻点头,“好,我去借用一下车站的电话,让医院派车辆过来接人。”同时他转头对屋内的胡乐道:“胡医生,你先把剩下的那支磺胺给我吧,我需要带走。”
    “谢谢,谢谢医生,真的谢谢你们。”产妇丈夫不知道里面的歪歪绕绕,只道这几位医生好心,不但救回了他的妻儿,还愿意给他的妻子安排医院,他整个人心中充满了感激,只能用不断的鞠躬和“谢谢”来表达一二。
    这时屋内的孩子适时发出一声“咿呀”的喊叫声,充满了新生的活力和生机。
    “多么有活力的新生命啊,这给我们起了个好头,接下来的抗疫也会顺顺利利的。”
    “是啊,会顺顺利利的。”
    第256章
    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给连日里神经紧绷的众人带来了稍许慰藉,但……也仅仅是稍许慰藉而已。
    叶一柏的外套几乎被血浸湿,这就使得他们原先的安排被打破,叶一柏一行不能直接去行政厅的临时办公室,而是和周郝仁等人告罪后,直接回了裴泽弼在平津准备的住所。
    车子行驶在空旷的平津城大马路上,叶一柏透过车窗看这座城市。
    街道两旁萧萧索索,几乎已经没有开着的店铺了,零星两家也只是开了个小门,马路上的行人更是几不可见,冷风中一张老旧的报纸被吹起,恰好飞过叶一柏等人的车窗旁,他匆匆一瞥,报纸上密密麻麻的“讣告”令人心惊。
    叶一柏微微闭了闭眼,本就如玉的面庞被这北方冬日的微光一照,竟一时让人看起来不似真人。
    裴泽弼将自己身上毛领披风解开,弯腰蹲下身来,“冷吗?”他将叶一柏的裤腿卷起,同时轻声问道。
    刚刚叶一柏单膝跪在血水中,左脚大半个裤腿都被血水浸湿,血水渗进裤腿已微微呈现凝固状,隔着手套,裴泽弼明显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寒意。
    他摘下手套,温热的手覆盖在叶一柏冰冷的脚踝处,直到感觉到他掌心不再这么冰冷了,才将自己的毛领披风裹在叶一柏的小腿上。
    从寒冷到温暖,许是温度上升太快的缘故,叶一柏的双脚传来一种涩涩的酸麻感,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事的,我不冷。只是……”他顿了顿,苦笑地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只是有点……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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