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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郗翰之将朝中之事议定后,又往丹阳郡城、石头城、西州城等各地换防巡视,待回来时,已入夜了。
阿绮早已用过晡食,此刻正披衣守在念念床边,哄她入睡。
自入建康已半年有余,念念如今已满了一岁,不但已学会了行走,更已渐渐能说话了。
此刻她穿着小小的藕色衣裙,一面困倦地眨眼,一面仍不停地拨弄捏在手中小玉人。
阿绮摸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念念困了,要睡啦!”
念念抬头望着母亲,圆眼已经因困意耷拉下来,迷迷糊糊地点头,要将小玉人举起来给母亲,可才送到一半,手上已没了力气,又软软地落下去。
阿绮望着女儿困顿的小模样,心中好笑不已,见她口里还喃喃喊了声“父亲”,可脑袋已经往一旁歪了,便知她是想要等父亲回来。
自来了建康,念念一点点大了,不再如才出生时那样嗜睡,每日夜里也总要见到父亲才入睡,倒是成了习惯。
今日郗翰之回来得晚些,这小女娃竟也跟着等了些时候。
阿绮将她抱进被衾中,俯下身亲亲她额头,正要轻哄,屋外便传来声响,紧接着,便见郗翰之推门而入。
他先四下看了一圈,将目光落在阿绮身上,大步过来,先搂了搂她,方笑着轻声道:“寝房还未点灯,我便知你在此处。”
阿绮轻扯他袖口,笑道:“郎君回来得正好,念念正唤‘父亲’呢!”
郗翰之忙俯身去看,见女儿虽然已经是半梦半醒的模样,却的确还勉力将双眼睁开一条缝,试图看清他。
他忙摸摸念念的脸颊,柔声道:“父亲回来了,念念快睡吧。”
念念迷糊地“嗯”了声,可双臂又伸了伸,嘴里重开始唤“母亲”。
阿绮无奈,只好又靠过去,将脸颊凑近,让女儿亲了一下。
得了父母两人的安抚,念念才终于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二人留乳母在屋里熄灯后,便轻手轻脚离去。
今日天热,郗翰之伸手将外袍解开些,拉着阿绮的手一同在月色下缓行。
想起近来的事,他面色沉了沉,有些凝重,道:“废后——大约时日无多了。”
苏太后自被废后,便幽闭宣政殿中,已近两年未踏出半步。
这些时日里,她自最初的心有不甘,日夜咒骂,试图联络从前的心腹朝臣,渐渐变得失去希望,不再挣扎。
终年幽禁,令她越发颓萎,原本一向康健的身子也衰弱了许多。两月前,又听闻道远已将丑事供出,更是忧惧交加。
听闻当夜天子入宣政殿,与废后母子二人齐声恸哭,其声凄惨,令人恻然。
如今,真相既已大白,苏后一病不起,到近几日,已是弥留之际。而萧明棠,也已自知无用,于今日下退位诏书。
阿绮听罢,微微一怔住,方才愉悦松弛的心绪忽而寂然。
她轻咬下唇,沉默片刻,停下脚步,抬眸望着郗翰之,轻声道:“郎君,我想入宫去看一看。”
郗翰之似也早已料到,跟着她驻足,转身似安慰一般揉她发,轻叹一声,道:“明日,明日朝会后,我令嘉奉来接你。”
阿绮掩在袖中的手捻动着衣摆,轻轻点了点头。
到底将她抚养长大的舅母,她一面深恨那对母子害了父母,前世亦害了她,一面更因自己曾真心实意地感激爱重过他们而感到愧疚痛苦。
这一切,总要有个了断。
郗翰之将她袖口中悄悄捻动衣摆的手握在掌心,捧到近前,一点点掰开,轻声道:“莫怕,明日我会在。”
阿绮抿唇,看着自己原本攥得有些紧的手被他握着一点点松开,深吸一口气,主动抱着他,点头道:“好。我并非是怕,只是……总有些忐忑罢了……”
那对母子,如今已如困兽,不必再惧。
只是她想起那二人,便像是要扒开自己过去的一层伤疤,彷徨而不知所措。
郗翰之见她忽而显出的几分软弱模样,忙将她搂紧,一下一下轻抚着她后背,耐心地等她心绪平复后,方道:“那咱们今日便不想这个,咱们想想——明日是否要让厨房做些酸梅饮来?”
阿绮原本的思绪被他骤然打乱,愣了愣,方想起如今夏日,白日暑气重,她这两日胃口有些减退,遂点头道:“郎君一提,我倒的确有些想饮了,明日我让厨房做些,再给母亲也送去些,她亦爱此物。”
郗翰之见她放松了,心也跟着落下,又将搂紧的双臂放开,握着她手继续往寝房去。
阿绮想了想,又道:“只是给母亲的,得少留些,她偶尔贪吃两口,也会伤了肠胃。”
她是想起了有一回夏日,刘夫人便是多饮了冰镇酸梅汤,夜里腹泻不止,着实受了一阵苦。
郗翰之听她如此说,却伸手去轻弹她额角,笑得弯起的眼眸里满是促狭:“莫说母亲,你亦得当心,不能贪杯。”
阿绮知他说的是那回饮梅子酒时,她只微沾一口,便醉态毕露之事,一时面红,伸手去推了他一把,嘟囔道:“郎君快别胡说,那可不是酒,我才不会醉。”
郗翰之一手抬起她绯红的脸颊亲了一口,趁她未反应时,一下将她打横抱起,往内室床榻处去:“那也不能贪杯,吃坏了肚子,我总是要心疼的。你若想饮酒,且等我回来,咱们一道喝,不怕你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