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留遗憾, 我去观灯前特意换了身漂亮衣服,茜色流仙裙,浅朱色披帛, 再用珍珠绾发, 对镜自照, 皎然如月。
六姐姐今夜也出去看灯了, 她本想带我,见我与人有约, 嘱托我不要与人走散, 先我一步出门。
乐陵城外,洛水流过。
民间流传着神女的故事, 年年都放河灯。
据说洛水的神女居住在河中的神殿, 有一位俊朗多才的少年倾慕她, 在花灯上书写诗赋, 放入河中,最后神女被他打动,与他共游天地。
传到如今,已经变成民间游乐活动, 每到神女诞辰, 就有少年男女在洛水畔放灯,在河灯上写下心愿, 暗诉情思。
苍国要比燕国民风更开放, 不少年轻男女当街牵手,神色亲昵, 我往人群中多看了几眼,发现张简也在其中,他身侧的女子戴着木偶面具, 身形再熟悉不过。
我竟不知张简与六姐姐有旧,难怪他有凌云之才,这些年却只管两国邦交之事。
容洵知道吗?想来应该是默许的。
他并非完全信任六姐姐,他来燕国的事,六姐姐就不知道。在某些事上,他又足够推心置腹,当真胸怀宽广。
难怪容洵说日后两国还有更多合作,建议在苍国皇都设立燕国使臣司,让张简留任苍国。
这就是一心向道的皇帝吗?
他们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中,我唏嘘不已。
我很快到了画舫,明面上没带什么人,暗卫始终跟着。他亦如此,护卫不少。
我们在画舫上见面,他一身白衣,信手抚琴,音色泠泠,意境空渺,如在云端。
“殿下来了。”他略停,向我看来,倏然一笑。月色溶溶,我已分不清天与云与月,一切都沦为他的陪衬。
“殿下想听什么?”他问。
“……都行。”我竟想到了话本里的靡靡之音,好在忍住了说出来的冲动。
“那就随便弹弹,不成曲调。”他往后一倚,将琴放在膝上,姿态慵懒,琴音愈发闲散,能听出弹奏者心情极好。
“你不是要与我说故事吗?”我听了一会儿,有点打瞌睡,才问。
“这里不是说故事的地方,跟不跟我走?”他将琴放在桌上,随手扯下发带,任长发散落,姿态清狂,不减昳色。
他用发带栓了根象牙筷子,以流觞曲水带动筷子拨弦,也是散乱零碎,不成曲调。好在这古琴音色出众,怎么折腾都不难听。
旁人听这画舫仍有乐声,就不敢来叨扰。
“走!”我有什么不敢?
我裙子下还藏着匕首,毒针,毒粉,等等,都是谢临徽为我准备的防身之物,甚至还有哨子,一吹他就会带人来救我。
我一是想知道梦中的未来是什么样子,二是想探点消息,要是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那再好不过。比如他之前说的今年冬日会有大雪,关乎民生,至关重要。
他向我伸手时,我毫不犹豫将手递过去了。
他拉住我,从画舫里的密道离开,我们坐上一艘轻舟,只有彼此,带着几壶酒,驶向枫林之间。
画舫停在河心沙洲,我们乘的轻舟通体漆黑,被山石阴影遮住,十分隐蔽,就这么离场,谁也没惊动。
沙洲枫树成林,上游的河灯从这里经过,星星点点,水中倒映着天上的星河、人间的灯火,像一场盛大华美的幻梦。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说笑。
这次没说什么国家大事,只说吃喝玩乐。
他讲道观清修的日子,我讲燕国宫中的一些美食,等酒意醺然,他才开始讲梦中的过往。
我静静听他讲,手闲不住,想捞天上的倒影,任江水在指尖穿流。
小舟晃荡,耳边的声音清润悦耳,我闭上眼睛,像躺在云里。
他的故事讲得很好,比话本精彩得多。
距离如今的我十分遥远,但我清楚知道,如果不是发生了种种意外,他讲的故事,就是我们真正的未来。
他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带回船中。
“江水寒凉,殿下莫要贪玩。”
“你怎么敢来找我,不怕我再杀你一次?”我任由他握着,甚至还在他手心随意勾缠几下,最终被他牢牢握住,十指相扣。
他梦中的那一世,死在我手里。
一剑穿心,死得其所。
如果我是他,肯定要先暗杀燕国的江明昭。
“即使是梦中,我也从未怪过你。”
“我曾想成全你和王琅,后来知道婚约解除,便决定来燕国一趟。本想看你一眼就回苍国,你对我笑,忽然就想留下来了。”他将过往诸事都解释清楚,看我的眼神带着温和、纵容的笑意。
“我什么时候对你笑过?”我竟不记得了。
“问了我的名字之后。”他说。
我这才想起来,他说他叫夏流的时候,我是真的笑过。
“溯之……”我轻轻念他的名字,竟有些不习惯,“一切都和梦里不同了,你不要困在过去。”
他好像将自己当成了梦中的夏流,但我却不是梦中和亲苍国的明昭公主。
“我知道,当时用这个化名只是觉得有趣。”他从小舟里拿出两盏空白的河灯,问我要不要题字。
“你题什么?”我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他连笔也准备好了,就放在小舟的暗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