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很高,里内是一圈圈盘旋而上的旋梯,人站在空荡的中庭中往上望去,好像这些阶梯高高直通天国一般,没有尽头。
阶级石壁上留下了大火的痕迹,艾格莱娅提起了裙摆,一层层拾级而上。
娇小的身影后随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但无论她走得是快是慢,那一道身影永远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影随形般,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仿佛时刻都在提醒着她如今的处境。
艾格莱娅沉默着,她不说话,身后的男人更不会说话,塔楼的顶端的彩色天窗照进的光芒稀疏斑驳地铺撒而下,照射到她金色的长发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泽,而照到男人的身上时就如同照进了黑洞里,销声匿迹。
她与他,一前一后,便如同光与影的追逐,永远相随,永远难以接近。
希尔感觉艾格莱娅就像是他拿下斯加特后唯一收获的那一箱秘宝,但他还没有找到开启箱子的钥匙,在此之前,他必须保持耐心,保持她的安然无恙。
前提是,他得管控好自己对她的欲.望。
在前晚和这个斯加特的小公主结束对话后,显然他就没有控制好,所以导致时间拖到了米洛斯大军拨营的这一天,她才得以再回来王宫。
艾格莱娅身体本就虚弱,体力又未恢复如常,要爬上这一座高高的塔楼,对于她而言需要耗费掉很多的时间。
房间已经被大火烧得漆黑一片,窗户被烧毁洞开着,高处的冷风灌入室内,吹得尚还残余的灰烬在角落回旋。
这是她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从一出生开始,她就生活在了这里。
屋内的物件陈设要么是被烧毁要么都已被入侵者带走,塔楼顶的房间,这里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仿佛不曾有人在此生活过一般。
希尔看着艾格莱娅在一处角落的灰烬中翻找出了一个烧得乌黑的铁盒。
「这是什么?」
他问她。
艾格莱娅没有回答他,只是捧着盒子走向了露台。
塔楼是王宫当中的最高处,而塔楼露台上这个位置,不仅可以将王宫的所有角落尽收眼底,甚至于,俯瞰着整个斯加特的王城。
这里风很大,很寒冷。
虽然艾格莱娅已经裹着一件宽大温暖的黑裘披风,但冷风将她露在外头的脸蛋吹冻得通红,她想到住在这里的时候,她们总是阻拦她跑到露台上玩耍,只因她的身体羸弱,稍微吹多一点冷风便十分容易着凉生病。
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一直让她住在塔楼上,她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离开塔楼的,这里的一角天空已经是她十七年以来的全部。
很小的时候,她曾问过他们,为什么只有她要住在这里……他们告诉她,公主都是住在塔楼上的,后来,她就再也没有问过,因为无论她再问什么,她得到的都只会是那个千篇一律的答案。
她的王兄对她很疏离,她的父王看到她总是那副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唯一疼爱她的乳母却在她八岁那年离她而去。
在塔楼上,那几个木讷呆板的侍女从来都不会和她有多的交流,她时常自顾自地问那些来歇脚的鸟儿们,是否天底下所有的公主都跟她一样,这般的孤独,这般的不快乐。
鸟儿们从来都是那么的无拘无束,它们展翅飞翔,来去自如,它们拥有着最漂亮的羽毛。
艾格莱娅抚去盒子上的灰烬,一点一点地打开了盒子,一片洁白的羽毛从打开的缝隙中钻了出来,融入了风中,飞出了塔楼,飘飘摇摇地往天空高处攀飞。
「请问可以让我独自在这待一小会吗?」
她回头,神情诚恳地看向身后的男人。
见对方毫无松动的模样,她鼓起勇气仰头对上那双血红色的眼瞳,一字一句,
「请放心,如果要自尽,我是不会选择坠楼这种痛苦又丑陋的死法。」
这是那夜他质问她的话,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被她还回来。
「尽快。」
他回身往里走去,只留了这么一句。
艾格莱娅拉开了盒子的盖子,里面满载的鸟羽被一阵风拂过,大大小小的羽毛飞出了露台,连结成一串,描绘出了风的形状,她启唇轻轻吟唱着……
来吧孩子,
请随吾离开,
去追寻那梦幻的乐园……
身后缓缓传来清丽婉转的歌声,希尔停住了脚步,回身望去,只见露台上的小人儿一片片地放飞着盒子里的那些残羽,歌声迎风飘扬,似要随着羽毛飘向天边,她金银色的发丝随着披风在风中纷飞浮动,娇小的身影在日光笼罩中显得是那么虚幻飘渺。
孩子请听我的呼唤,
来嬉戏游玩,
在我那月影下的花园里,
请不要落单我亲爱的孩子,
吾将汝陪伴,
穿越那伤痛与苦海,
孩子请把眼泪擦干,
命运是如此漠然,
扼杀了热忱与朱颜,
孩子请不要埋怨,
生活的磨难它就是如此,
充满了懈怠和欺瞒,
孩子请闭上双眼,
跟随吾走远,
遁入那宁静与安恬……
摇摇晃晃的马车,裹挟在浩浩荡荡的米洛斯军队当中,艾格莱娅透过马车的小窗回望着那片天空,王宫后方高高的塔楼,那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卫士,无能为力地看着脚下的王土被战争践踏得满目疮痍,被洗掠一空。
而斯加特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像她这样,被装车运走,等待迎接未知的命运。
马车上的女人们各自沉默着,她们最大的共同点便是美丽的容貌,除此之外脸上的神色都相差无异,一样的憔悴与麻木。
奴隶也分叁六九等,低等的奴隶都关在笼车里拉运,而像这样的马车里运送的都是权贵们看重的奴隶,艾格莱娅就是其中一员,只不过她与她们显得太过格格不入,马车上的几个奴隶见着她对她避而远之。
她们倒不是要孤立艾格莱娅,而是艾格莱娅看起来实在太特殊了,她们虽然被权贵们看重些,但到底还是奴隶,都得穿着奴隶的装束和戴着项圈脚镣,而反观艾格莱娅,对方截然不同,甚至还披着一袭看起来就华贵无比的披风,这哪像是个奴隶?
如果不是正和她们同处于一辆马车上,说这是位王亲贵族她们都信。
就算是位奴隶,其主人的地位也是绝对不可估量之高,她们生怕开罪,都窝到马车另一头,对艾格莱娅避而远之。
「嘿,小美人,我想我记得你。」
一阵铁链响动,有一道身影凑到了艾格莱娅的身旁。
艾格莱娅扭头看去,只见对方正对她笑得一脸明媚,她本以为在这马车上不会有人来搭理她了。
「那天晚上主营里的那个女孩就是你对不对?」
身旁的人凑得更近,艾格莱娅有些不适应地挪开了些,看到对方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恶意,她疑惑着微微点头。
「果然是你,你看起来安然无恙,这真是太好了。」
纳雅看到艾格莱娅防备的模样,便不再凑近,她看向艾格莱娅,眨眨眼睛说着,
「那晚我也在主营中,看到那个老巫婆那副样子……我还担心你会很不好过……不过现在看来你很好,但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太吃惊了,在那样的情况下你竟然能够不害怕,不听他们的命令……」
见到艾格莱娅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纳雅意识到自己的多言,
「非常抱歉,勾起了你那些不好的回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你能无事真是太好了,而且我十分佩服你的勇气。」
「佩服……我?」
不不,她是这么的怯懦和胆小,艾格莱娅很惭愧,如果她足够有勇气,那么在那一晚她会选择用匕首了结自己的生命,但她自己做不到。
「是的,我觉得你很勇敢。」
不,那因为在她心中歌唱是一件最为纯洁的事情,她只是不愿意在那种情况下去玷污这份纯洁。
「我一点都不勇敢,真正勇敢的人都已经被他们迫害了。」
艾格莱娅否认道。
纳雅听了她的话轻笑了两声,
「所以我才佩服你,她们的勇敢往往遭致灭顶,而你却是……」
得到如今这份令人瞩目的优厚待遇。
艾格莱娅很奇怪对方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一脸轻松地笑的出来,明明她们现在都被当作奴隶关押起来不是吗?
「你为什么笑?」
「因为我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