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山水相交处,明月东升。桥下,溱潼河岸,祈福的人们在放河灯。桥上,游客络绎不绝,匆匆而过。
白楚潇把顾怜敞开的羽绒服衣襟重新帮他拉好,又把围巾围多了一圈。
“刚吃饱饭,热。”顾怜扯了扯,“哥,你从来都不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穿好。”白楚潇面色如冰,“江南冬天阴冷,别贪凉。”
顾怜没有勇气也不想拒绝白楚潇的一切要求,哪怕他是真的浑身燥热,是真的纠结于他在白楚潇心里是个什么角色。
顾怜没再扯围巾,面对面的看着白楚潇,火热的掌心牵住了他的手:“哥,妈妈当年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被发现的时候在下游,靠近竹林的地方,我们小时候常去那里摸鱼。”
顾怜望着桥下潺潺的河水,周围嘈杂,但他却听见了河水湍过石头的声音,一点点流淌,不肯回头。
顾怜感到握着的手突然反客为主,用力的攥住了自己。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天知道这些话他用了多少勇气才能够讲出来。
顾怜扫过白楚潇平静沉默的脸,继续道:“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雨季里难得的大太阳。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他和我说,顾怜,你十四岁了,你是大孩子了,许多事情你要有勇气面对。我以为学校终于对我忍无可忍要开除我了,我还暗暗窃喜。
“当他跟我说妈妈走了的时候,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脏都不跳了。我问她,我妈刚才来学校了?老师没回答我,在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回答我,我整个人就懵了。
“我家那个远方堂叔你还记得吗?叫顾一波,是他带我去的河边,他们都说我还没成年,不让我看。可警察需要直系亲属认……”
顾怜的回忆再次停住,他不想用那些冰冷的词汇去形容自己的母亲。
泪花挂在他脸上,冷风一吹,像刀子一样割的他生疼。
“可那是我妈啊,我怎么可能不去看看她。她的皮肤被河水泡的泛白,头发上还沾了水草。她还穿着早上送我出门时的那套衣服,我还说妈妈今天和平常不一样,怎么打扮的这么好看。她笑着摸摸我的头发,说妈妈以后都要美美的。我想,妈妈的心病或许好了。我对妈妈说,等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我跟同学借个相机,给你拍照。她说好,还问我中午想吃什么。可是为什么她就跳河了呢?为什么呀?”
顾怜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平静些,他和他哥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先坚强起来,但眼角的泪,不稳的呼吸,还是渲染出了他心里的痛楚。
“顾怜……别说了。”白楚潇别过脸,不让顾怜看他,他迎着风,像河岸的竹子一样挺拔。可竹子是空的,白楚潇却不是,他心里背负了太多东西。顾怜就是要逼他把那些东西都掏出来。
“哥,这也是我心里过不去的坎,我们想要往前走,就必须要面对。”
白楚潇从呢子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包烟,低头拢火点了一支。他始终背对着顾怜,顾怜只能看到灼灼的火星在他指尖跳跃,鼻端是夹着茶香的烟草气息,清冷又混着迷惑,仿佛就像是白楚潇这个人。
顾怜始终看不清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离他很近,他在看向自己时,眼里有火、有欲望,他以为触手可及,可真当抬起手指去触碰时,却发现不过是海市蜃楼。
“妈妈的自杀和我们童年的悲剧都是顾一明造成的,他就是个畜生,而我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是他的儿子,身体里流着他肮脏的血。但是白楚潇,你不能因为这样就恨上了我,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这并不是我的错,这对我不公平。”顾怜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他,“哥,你别恨我,你不可以恨我。”
顾怜等了很久,他以为是很久,可一支烟的功夫能有多长?他只是不敢再等下去了,白楚潇或许真的没打算要他,他真的会结婚。以弟弟的身份陪在他身边或许是顾怜最好的结局,可他很贪心,并不想止于此。这一生,顾怜不会把白楚潇让给任何人。这一生,他只执着于这一件事。
桥上过路的行人纷纷看向他们,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又是这样暧昧的抱法,一个一脸冷漠,一个泪眼如花,让谁看了都会猜想一番。
议论声在耳边响起,白楚潇比顾怜敏感,他扯下箍在腰间的手,但并未松开,转过身,攥在了自己掌心里:“明天我们去看妈妈。今晚,好好睡个觉。或者,你还想去别处逛逛吗?”
顾怜越过人群,看向桥的另一边灯火通明的巷子。
“要回去看看?”白楚潇问道。
“有些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想要取回来。”
白楚潇握着顾怜的手,一起揣到了自己的风衣口袋里:“好,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