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预感由心底而生,凤栖瑞立即起身,张开烈焰灼灼的火红双翼向妖王山飞去。
他看着脚下一望无际的断壁残垣,那双橘红色的凤眸沉了下来,该发生的终究还是来了。
然而就在他赶往山顶的途中,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与他同源的力量,它正在飞快地移动,往山下跑去。
凤栖瑞皱了皱眉,他低下头,看见了一个正在废墟之中奔逃的身影,而追逐她的妖是……华伯寅?
重生之力。仅一眼凤栖瑞便看出了她体内蕴藏着的力量,那是生生不息、蓬勃旺盛的生命气息,暴雨无法压弯她的脊背、烈火无法焚毁她的信念、寒冰无法封禁她的意志,只要有她在,即便满目疮痍,亦能绝处生花。
凤栖瑞看着她指间的那枚凤翎戒,了然地舒展了眉头:原来如此。见到她之后,他总算明白了为何未来的他会将凤翎戒交予她手中,倘若是换做他,亦会做同样的选择。
所以在凤翎戒焚毁之时,他也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与她并肩而行。
原来,这便是他的命数。
他竟会甘愿放弃涅槃重生的机会,只为替她挡去这一劫难。
他身为凤凰,拥有前世的记忆,本该成为审时度势的旁观者,游离在外;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也会为了一个人类参与其中,共同浮沉。只是不知是未来的他影响了他如今的抉择,还是如今的他左右了他未来的命运。
凌蝶儿跑过他的身边,断发轻拂过他的脸颊。凤栖瑞微微回过头,一双坚韧不拔、熠熠生辉的眼睛蓦然间撞进了他的凤眸,其中有惊讶、诧异,但更多的是欣喜若狂,抑制已久的眼泪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倾泻而出,在那一抹日光的照耀下,在空中划出了晶莹剔透的弧度。
霎那间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几分,凤栖瑞扬起浅笑,轻声说道:“走吧。”不必有后顾之忧,只需去你想去的地方。
凌蝶儿仿佛见到了救星,瞬间定了心神。她用力点了点头,拼了命地向山下跑去。
“凤族长。”华伯寅面色阴沉,“本族长不过是在追捕偷溜进来的老鼠,还请凤族长莫要多管闲事。”
凤栖瑞目光冰冷:“来者是客。这里是妖王山,还请华族长好自为之。”
华伯寅冷笑一声:“是吗?凤族长又有何立场对本族长说这番话?还是说,凤族长已经与陛下重归于好了?”
“华族长。”凤栖瑞凤眸微眯,“身为一族之长,想必你应该不会不知‘谨言慎行、言多必失’的道理,还请华族长凡事都量力而行,莫要狂妄自大,免得引火烧身、尸骨无存。”
“你!”见他油盐不进甚至反唇相讥,华伯寅只觉得自己如鲠在喉,可他的妖力本就在凤栖瑞之下,如今身受重伤更是毫无胜算可言。
他只能抑制住内心的怒火,回道:“凤族长说的是。”
凤栖瑞没有理会他,微微侧目看向凌蝶儿离去的方向,确认她已至山脚才收回视线,冷声说道:“华族长明白就好。”
他说完便张开双翼,纵身向山顶飞去,就如同当年对待罗迦一样,再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华伯寅愤怒地看着凤栖瑞飞离的背影,但也明白经他一插手,自己已无法追上她,虎眸之中的怒火将要溢出,却无济于事。
更何况凤凰之火何其凶险,虽表面上已被全数清除,但实则已经钻进了他的四肢百骸,若没有得到及时、妥善的处理,他迟早被焚烧而亡。
罢了,如今大妖所剩无几,颜清便等他痊愈了再来处理,她如今筋脉尽断、灵气枯竭,料也逃不到哪里去。华伯寅阴郁地环顾一眼四周,转身离去。
……
凌蝶儿跑至山脚,看着面前汹涌澎湃的长河,深吸一口气,一寸不漏地在河面之上寻找落脚点。
然而落入河中的巨石却像是被流水吞噬殆尽,非但不见了踪影,反而将河水搅得天翻地覆,明流、暗流在水面之上杂乱无章地纵横交错,异常凶险,根本无法通行。
凌蝶儿沉下了目光,握紧手中的翩蝶剑,思索凭借她如今的力量该如何通过,但结果却是——毫无办法。
一旦她踏入这片水域,她瞬间便会被湍急的水流撕成碎片。
凌蝶儿像是被逼至绝境的困兽一般死死地盯着水面,抬起手随意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当真毫无办法?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她的脚边却突然亮起了银蓝色的光芒,它如同蔚蓝平静而又广袤无垠的大海一般温和宽容,轻柔地在她的脚腕之上摩挲,不容抗拒地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在看到银蓝色光芒的那一刻,原本躁动不安的长河突然止了声息,一片碧波浩渺,随后纷纷对她俯首称臣,不敢再肆意妄为。
银蓝色光芒大涨,一座由流水构成的桥梁从两岸架起,缓缓向中间蔓延,最终合二为一,水光流转、润泽透明,微风拂过、珠帘轻撞,仿若身处海底,美不胜收。
……
遥远的西海之底,一双极其漂亮的粉蓝色凤眸缓缓睁开,他薄唇微勾,甩了甩自己完好无缺的银蓝色鱼尾,一只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东方:“有趣。”
泉浅瑟在旁侍奉,见状微微低头,恭敬地问道:“族长可是有事要吩咐?”
泉霁游看向自己的鱼尾,伸出手拂过自己的鱼鳞,指尖轻点,凤眸之中有道暗芒一闪而过:“无妨,只是遇到了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
身后突然传来了磅礴无边的妖力,华伯寅一转身便看到了那个可憎的人类正在水桥之上奔行。
他怒不可遏地看着她逃离,双手青筋暴起。
鲛人族,泉霁游!
……
凤栖瑞一刻不停地飞到了山顶之上,面色凝重地看着那黑雾笼罩、死气沉沉的祭坛。
然而仅过了片刻,黑雾便渐渐消散,露出了里面血腥悲壮的场景。
无数嶙峋怪石四分五裂,血红的鲜血浸满了整个祭坛,四处都是残肢碎肉。
他的好友跪坐在一具冰冷的尸体前,好似也失去了生机。
凤栖瑞收翅落地,不顾血污会染脏他的衣摆,踏着黏腻的血液缓缓向他走去。
耳边传来踏水声,颜无瑜如行尸走肉一般抬起头,看清来者后嘴角勾起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满目苍凉,说道:“栖瑞,我败了。”
凤栖瑞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他蹲下身与他平视,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分明已经提醒过他,他已经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之事,为何还会重蹈覆辙?
为何,又要让他再一次看着好友死去?
命数已定,无论是他还是他们都无法逃脱,唯有她是唯一的变数,唯有她能逃脱命运的轮回,改变这一切的走向。
颜无瑜看向寝宫的方向,缓缓闭上眼,万念俱灰地说道:“往后妖界与清儿之事……还要劳烦你多费心了。”
寝宫的庭院之中,原本早该死去的黑狼艰难地睁开眼,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祭坛的方向伸出了手。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滚入尘土之中,从此销声匿迹,再也不见踪影。
终究……还是无缘……
妖界,妖都外围。
罗迦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蛇妖,沉声说道:“让开。”
镜跃腾笑了笑,明知故问地说道:“罗迦,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兴许我可以祝你一臂之力。”
“我说,让开!”罗迦双手化为鹰爪,猛地向他袭去。
但镜跃腾却纹丝不动,就连嘴角的笑意都没有半分变化:“我猜,你此番前去,是为了帮助陛下。”
鹰爪在距离他的面部仅一寸处停下,罗迦凌低声吼道:“胡言乱语!”
“哈哈哈哈哈。”镜跃腾突然仰头笑了起来,在罗迦的耐心耗尽之前开口说道,“颜无瑜今日要收服妖域,请你们叁兄弟为他护法。不过与柳成源和云见怀不同,你并不会进入祭坛,而是被安排在外,守护安挽缘、颜清和那株……”
他凑近罗迦的耳边轻声说道:“水仙花。”
罗迦猛地收回手,鹰眸之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怎么?没想到我们也知道她的存在?”镜跃腾笑着看他,蛇瞳之中满是不屑,“罗迦,别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也别把我们想得太傻。”
罗迦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就凭你们也配?”
镜跃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配不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他压低声音:“你不配登此高位。”
罗迦猛地睁大眼,意识到了他的言外之意,厉声道:“你说什么!”
镜跃腾笑了起来:“你不是很想知道是谁挑衅你却不来应战吗?你万里迢迢跑过去等了叁日,甚至不惜将那里夷为平地,可掘地叁尺都没有寻到他的踪迹。现在,你见到他了。”
罗迦的面色沉了下来:“我再说一遍,让开。”
“我们费尽心思将你引开,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让你回去。”镜跃腾睁开他那弯起的蛇瞳,散发出怨毒的幽光。
树丛之中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此起彼伏,宛如催命的梦魇。无数毒蛇游弋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镜跃腾蛇信轻嘶,嘴巴张到了耳后:“罗迦,心怀感激地接受蛇族的赠礼吧。”
罗迦归心似箭,无意与他交战,但无数毒蛇一跃而起,缠绕住了他的脚踝,向上游去。
他们张大嘴巴一口咬下,却根本无法刺穿他的肌肤。
罗迦冷冷地看着他,嘲讽地说道:“镜跃腾,你是不是忘了,金翅大鹏可是蛇族的天敌。”
他猛地一挥翅,无数毒蛇瞬间就被切为两半,无力地摔落在地,毒液、内脏与血肉在空中漫天飞舞,将周围的植被腐蚀殆尽。
镜跃腾后退几步,弯下腰捂住自己的胸口,咽下了喉中的腥甜。他看着面无表情从自己身边经过的罗迦,出言讽刺道:“罗迦,你今日若是离开,那便是自愿投降于我,往后你便是我的手下败将,是受万妖鄙夷的逃兵、懦夫。你罗迦不是最厌恶失败吗?输给别的妖于你来说不是比杀了你还难受吗?”
罗迦径直向前飞去,席卷了一阵狂风,他连头都未回,冷漠地说道:“随你。”
真是可笑,他镜跃腾当真以为他很了解他不成?他罗迦是心高气盛、不愿认输,可如今他就算输得一败涂地,往后再无抬头之日,若能换得兄弟平安,他也甘之如饴。
“罗迦!”镜跃腾转过身,面色阴沉地喊道,“你记住了,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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