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王珰珰从绿萝后面慢吞吞地回答:“好。”
砰——!
寒冷的大冬天,一个长相颇美艳的女警踹开半掩的门,满头大汗,摘下帽子扇风高声喊:“李队,佟局找您过去。”
李瓒握着个无线收音机出来,瞥了眼陈婕:“又跑去扫黄?”
陈婕露出憨笑:“嗐,闲着嘛。”
养老分局可不是个瞎颁的名号,一年到头闲散无事等退休指的就是他们队。
陈婕,女,26岁,以前扫黄组,半年前出了大纰漏让领导给调到刑侦大队,明升暗贬。
她事业心挺强,队里没事干就经常跑扫黄组帮忙。
“陈婕女士,请珍惜接下来10分钟的空闲时间,因为你将步入807工作制模式。”李瓒把无线收音机塞到陈婕手里,同时说:“老曾回来,跟他说一声。”
陈婕目送李瓒走路带风的潇洒背影,不解地按下无线收音机的开关按钮:“王珰珰,807工作制模式是什么?”
沙、沙沙。
王珰珰:“一周7天,8点上班,0点下班。”
陈婕捂住刺痛的心口:“……杀人诛心,李队反讽功力见长,已到炉火纯青之技。”
……沙、沙沙……
“粤江市早间新闻:经爆料,早晨7点到8点时分,有市民于东城老区茶井街道的城中村一口老水井内发现碎尸……”
东城老区茶井街道发生碎尸案,那不就是他们分局刑侦队的活儿?
王珰珰抬头,陈婕则严肃脸色。
此时,一只略苍老黝黑的大手拿走陈婕手里的无线收音机,关闭按键‘……按惯例,案件将转交新洲公安局刑侦支队——嚓!’
陈婕转身面向来人:“曾队。”
曾期民,男,38岁,东城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副队,三年前在一起重大枪火案中受伤,右腿骨头至今还卡着取不出来的弹—头碎片。
“佟局找李队过去一趟,李队让我告诉您——”
“我知道,你做好准备,10分钟后出发到命案现场。”老曾抬手打断她的话,随手把无线收音机放桌面。
“啊?”陈婕愣住,随即疑问:“我们接?”
分局配置太差,每个被调过来的刑警几乎都有‘问题’,要么像老曾这种英雄是来养老的,要么就是陈婕、王珰珰这种犯错或考核太差,被‘流放’过来的。
至于李瓒,他是个意外,他整个人都是意外。
反正‘老弱残’养老院,每有案件发生都由佟局转交市局刑侦支队,三年来无一例外。
老曾应了声:“当然我们接。”
陈婕拊掌:“我个乖乖,难道是市局支队终于受不了我们吃公粮不产奶、尸位素餐的不要脸行为,撂挑子不干,李队和佟局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手?”
老曾:“想象力丰富。”
王珰珰拨开绿萝一角,语调平板的说:“这是命案,李队会管。”
这话说的好像以前没发生过命案——陈婕耸耸肩,低头检查枪支保险栓和弹口,确保没问题后就戴上配枪。
*
佟局是东城区分局的一把手,年轻时挺骁勇,临近退休开始修身养性,连茶水都从又苦又涩的苦丁茶换成老年人专用降压茶。
可惜修身养性三四年,还是在今早破功了。
碰到刑事案件不可怕,碰到杀人碎尸性质极其恶劣的刑事案件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还有个老能捡到意外事故的下属!
佟局没忍住又灌了今早第三杯降压茶水,喝完砸吧嘴,顿了半晌才说:“李瓒,这事你能担保?”
“我能!”李瓒挺自信的回答,就是态度有点闲散,显得不太正经。“佟叔,您知道我不会说没把握的事。”
佟局抬头直视李瓒,后者不闪不躲,坦荡而清明。
“行!我是光荣退休,咱爷俩到时喝一盅。”
‘哐’一声,瓷杯重重磕在桌面,佟局说:“我要是晚节不保,就把你做成下酒菜。”
李瓒笑:“您候着。”
“市局那边我来交代,尽量不拦着你行动。分局警力全力配合,不过我们分局资源一向最差……”
“足够了。”
佟局目送李瓒离开,端起茶杯喝今天的第四杯降压茶,感叹年轻就是好,摔过跟头再爬起还能意气风发。
*
东城老区靠近市中心,交通便利,繁荣发达,城中村居多,待改或违建建筑物横七竖八、参差不齐的霸占了肉眼能见到的空地。
道路铺的平整,略狭窄,人流量和车流量很大,出入困难,监控摄像头也多。
一辆闪烁蓝红二色的警车‘哔呜哔呜’风驰电掣以巨骚无比的姿势漂移进逼仄的停车位,顿时吸引在场一众惊叹目光。
李瓒推开车门,发现左右都被堵住,没路走,抬头看驾驶座的陈婕。
陈婕讪笑:“一时失手。您和曾队都坐好,我再开出去。”
“不用。”
李瓒踩着车顶穿过人流,拉开黄色警戒带,熟练的举起证件给拦住他的警员看:“东城区分局刑警队长。”
快速说完,接过手套和鞋套迅速套上,然后来到案发现场。
此时,老井里的碎尸块已被打捞完毕,就放在旁边的白色防尘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残缺的髋骨,连着肥大的子宫和肠子,随后是两条大腿和手臂,小腿、内脏和头颅在另一个防尘袋。
李瓒戴上口罩,蹲下来检查碎尸块,摆在面前的是肿胀泡发且腐烂的手臂,手腕内侧纹有已模糊的太阳五芒星纹身。
抬眼看,正对着腐烂生蛆的头颅,五官无法辨认,左耳戴一个廉价十元店耳珠。右耳没戴,应该丢失了。
“根据尸块比例、肢体切割面和脏器数量可以推测只有一名被害人,尸块完整,没有缺漏。”开口说话的是分局主检法医钟学儒,戴黑框眼镜,气质儒雅像个大学老师。
“一共八刀。”钟学儒手掌成刀比划道:“脖子和腹部各一刀,胳膊、髋关节、膝盖各两刀,切面平整,应该是使用砍骨刀之类的锐器进行分尸。死者的额头太阳穴处有擦伤,不是致命伤。”
李瓒:“死亡原因找到没?”
“需要尸检。”
陈婕过来看了眼,没忍住捂住嘴巴匆匆跑到旁边吐得昏天暗地。
老曾手里拿着一本牛皮笔记,别开钢笔盖头:“陈婕第一次接触命案,不熟练,等她习惯再说。”
“第一次就碰到恶性碎尸案,直接进入高难度挑战环节,说明有潜力。”李瓒起身,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说:“死者,女。身份不明,死因不明。死后被碎尸、抛尸,八刀九块。左手手腕内侧有太阳五芒星纹身,左耳戴耳珠,右耳耳珠丢失。”
老曾一一记录下来:“没有死者的衣物和鞋子?”
李瓒:“老井封了好几年,里面估计堆积很多垃圾,要真有死者的东西也得等痕检的分析报告。”
他走到老井旁,向下看,这是一口老式水井,井口直径约20厘米,中间横着一条铁索,活扣。
“水井废弃,水体脏臭,可以掩盖尸臭味。井口横铁索,锁眼是活扣,直径跟人类头颅相近。”
李瓒侧身,观察巷子两侧的农民房,看见右手边改造成青年公寓的农民房楼道内侧装有监控摄像。
“调取附近的监控摄像,调查范围锁定在六联村,杀人碎尸的凶手对这片环境很熟悉。”
老曾记录下来:“已经在联系附近装有摄像头的调取工作和身份排查,不过——”他示意李瓒看十点钟方向:“记者提早一步来了。”
十点钟方向,记者长—枪短炮差点没把维持秩序的小民警怼翻。
“民生为先?”李瓒抽掉右手手套,说:“他们的最强职能除了添乱,还有比鬣狗灵敏的嗅觉。”
吐完回来的陈婕恰好听到这话,觉得李队的语气有点冷。她挨着老曾悄声问:“民生为先是什么?”
老曾:“本地电台一个早间栏目,跟咱分局有点小矛盾。”
陈婕:“哦。”
李瓒高声喊:“陈婕!”
“欸,就来!”
陈婕赶忙跑过去,刚站稳脚步抬头,正好见到在日光光晕中的李瓒的侧脸,惊觉她家老大的姿色还真能评个七八分。
李瓒语气亲切:“吐完了感觉怎么样?”
陈婕耿直回答:“还行。”
“不错不错。小陈同志文能扫黄,武能看碎尸,觉悟倍高。那就跟着老钟回法检中心,注意记录,下午写报告发给我。”李瓒拨下自己的手套送给陈婕:“加油,我十分看好你。老曾,你照顾点儿,我先走了。”
那头,正跟痕检员说话的老曾头也不回的应声。
收到回应,李瓒快步如飞跟踩了滑轮似的,眨眼就溜进人群,身形之矫健,走位之飘忽,堪称高手。
陈婕顿时懵了,扭头问钟学儒:“李队意思是我还得跟着你们一路回法检中心,亲自看你们解剖完还得做笔录?”
钟学儒点头:“走吧,跟我去搬尸块。”
陈婕深吸口气:“传闻李队不是个人,我寻思他看着挺体面,没想到是我眼拙。”
钟学儒问:“怎么说?”
陈婕:“我的上届,她调隔壁区,我顶替她。临走前跟我说她跟不上李队的节奏。”
那话完整点是这么说的‘我跟不上李队的节奏,思维、行动、观察……没办法配合,适应不了。’、‘李队他……不像个人,我是指他很厉害。’
当然陈婕半年来都没机会了解李瓒有多厉害,她只看见一个青年把自己活出退休老头的精彩。
钟学儒用手腕顶了下滑落的眼镜,笑了声:“处理命案是需要节奏快点,你多带几个呕吐袋,多吐几回就习惯。我们也得快点拉回去检查。”
陈婕:“行吧。”
远处,被民警们拦下来的记者实在探不到消息,其中几个放弃了。
唯独冲在最前面的民生为先栏目记者看见溜走的李瓒,想了想就问小民警:“刚从那辆雪铁龙下来的,年轻,长挺好看那位是不是刑警大队的?”
小民警板着脸,压根不回头看:“不知道,没有。命案现场不允许拍照,有关疑问请等警方公告。”
民生为先栏目记者赵颜里对小民警笑了下,忽然把手里的矿泉水泼到他脸上,然后趁机拉开黄色警戒线冲到里面去,抓住个人就问:“您是刑警大队的吗?恶性分尸是否为无差别谋杀——”
被抓的人正好是老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