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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迎悚然一惊, 竟然不似她,似一只白发鬼。
    原来绝望到极点,真会衰老到不成样子。
    这些天夜里,她赤脚走在湿漉漉的石板上, 躺在藤椅上,双眼无神地望着朱墙一角。
    白色滕铃花盛开,风簌簌鼓动, 走过一个又一个来回,她求了谢掌印,才知道姜尘徽究竟被关在哪儿。
    “裴氏, 你知道我从未认过你,我一向瞧不起你们这种人,矫揉造作地惹男人心疼,只知道哭,装纯洁无辜的模样给人看,实际最有手段,姜家的人从不示弱。”
    天光下她的鼻背线条高挺,肌肤接近透明。
    大骊第一美人,怔怔落泪:“陈拂晖真是心狠手辣,原以为多年夫妻情谊,他总不至如此,哪怕杀了我娘俩也好,他没将我们娘俩斩尽杀绝,却用更阴毒的法子折磨我们,他要把他的孩子,活生生逼到自尽!”
    裴迎未说话,手心攥着那枚红宝石缠枝珠钗,来的时候,她想,若是姜贵妃敢对她如何,她便拿这个防身。
    可是姜贵妃明显气焰全无,她还活着,已然如死气沉沉的美物,随时会一捧灰似的消逝不见。
    她对裴迎低声说:“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替我去见见尘徽那孩子吧,他快死了,我不能看着他死。”
    或许是姜贵妃第一次这般低声下气,人人以为她是毒蛇,从来嚣张无度,不会低头,她的话语携了痛苦的低咽,断断续续,无助地求她。
    “殿下也是你的孩子……你……”裴迎冷汗滑落,脱口而出,自知这话不该她问。
    爹爹待她和哥哥一视同仁,她未曾生育,不明白为何一个母亲,为何能对自己的孩子厚此薄彼到这种程度。
    姜贵妃竟然给她跪下来。
    一旁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四皇子生母跪在一旁,眼肿成了桃子,万般畏怯。
    她哭道:“姐姐……姐姐不要……”
    红衣小娘原是族里送来的嫡妹,是来帮衬姜贵妃的,也是家族对于她的制肘,盯着她是否不受管控。
    姜家极大,她对嫡妹自小情意淡薄,更不喜欢嫡妹的性情,这些年宫里没留下一个孩子,大多早年夭折,是姜家老祖宗告诫过贵妃后,才准许嫡妹留一个四皇子。
    “哭什么哭,徒惹人厌烦!”她皱眉。
    姜贵妃断裂了指甲的手,挑起嫡妹下巴,呵气如兰:“幼吉的事情,是你告诉陛下的。”
    “姐姐,我没有!”嫡妹哭着摇头,害怕地捧住了姜贵妃的手。
    姜贵妃莞尔道:“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吗?他疑心深重,早在幼吉两岁的时候,便得知此事,你是在给陛下没脸,你以为陛下恨我?他早就知道了,他恨的是你,宫里留不了你这种人。”
    “我与陛下都厌恶背叛。”
    裴迎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原来……这些年皇帝早就知道幼吉不是他的女儿,他也知道姜贵妃屡屡在宫中与侍卫、太傅偷情。
    裴迎的心情有些复杂。
    喜怒不形于色,一向以残忍著称的暴君,真的隐忍了这么多年?他与姜贵妃看上去互相深恨着彼此,却又有某种紧密隐秘的关系。
    姜贵妃笑道:“陛下不是生气血脉的事,是生气我屡教屡犯,我总有这么多机会,而你犯了一次错,便不再有机会了!”
    “站起来。”姜贵妃命令嫡妹。
    嫡妹踉踉跄跄起身,身后是一片纹雕围栏,及至背腹,她唇色发白,像一只勉强站立的雏鸟,抖得不成样子。
    对姜贵妃的畏惧已经彻底击溃了她。
    姜贵妃也站起身,她没有理会嫡妹,背对着裴迎,侧过脸,似乎想什么出了神。
    一身软白对襟细花长衫,流泻曳地,蓬松的长发及腰,乌黑中掺杂根根银丝,散出阴冷光泽,晦败不堪。
    姜贵妃沉默地低下头,一笑间,恍神回来的凄凉,裴迎走得踉跄,回头一眼,见阁楼上衣袂翻飞,雪白的腕子伸出,轻轻一推。
    女子的半截惊叫还未呼出,湮没在夜色中,战栗之下,泪珠从阁楼坠落,软软的物体砰然摔地。
    裴迎腿软了半截,直到宫中,重重关阖上门,心头依然阴翳难散。
    哪怕在宫里,姜贵妃想杀一个人也这样不遮掩,姓姜的人没一个省油灯!
    裴迎迷茫地抬头,她忽然觉得,或许全家的蠢人的只有自己。
    那么王爷的态度呢?王爷押注的未来皇帝会是姜尘徽吗?
    入冬小雨,淅淅沥沥溅湿了几滴,粘在裴迎的两腮,忽然从云中席卷一阵冬风,吹散了雨幕,落日红灿灿地射透半边时。
    大槐树将满缸水染绿,里头肥美的鲤鱼早已消失不见。
    裴迎从贵妃宫里出来后,听闻陈敏终找她,他心知肚明她在哪里,却并不直接找她,而是坐在殿阁中,面对脸色铁青的姜贵妃。
    贵妃泪水涟涟,咬牙切齿道:“为什么把裴氏带走,你是要你哥哥死吗?你的心中就没有半点亲情吗!”
    她激动得咄咄逼人,满头银丝比之前还多。
    “你就是个报应!”
    “那不是你的太子妃,不是你的妻子,一切都是你哥哥的,你这个鸠占鹊巢的怪物。”
    “你太像你父皇了,你让我感到害怕。”
    陈敏终用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在贵妃侧边,静静说了一句,贵妃顿时身形一僵。
    “再碰太子妃,杀了姜尘徽。”
    他凤眸一瞥:“陈敏终言出必行。”
    对于贵妃,殿下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并不介怀,直到谢掌印来东宫一趟,再次请求殿下看一看贵妃时,陈敏终又发怒。
    “与你何干。”他罕见地对谢掌印这样淡漠。
    他实实在在厌烦透了。
    抄手游廊下,紫藤花开了一大片,群鸟惊飞,湿润的屋檐瓦片,滴滴答答落下水珠,谢掌印撑开伞,正准备回去时,见到裴迎,当下给太子妃行礼。
    “殿下似乎心情不畅,我今日还是不要过去了。”裴迎瞧了一眼。
    谢掌印的目光慢慢落向庭院,贵妃甚爱养鲤鱼,这几日,东宫的大水缸都已教人挪走了,想来殿下瞧见了心烦。
    他临走时,背影寂寥,转过头,对裴迎一笑:
    “到年关了,殿下的生辰也快到了。”
    殿下的生辰?
    裴迎一愣,谢掌印微笑道:“殿下从小没有过一回生辰,他自己从来都记不住。”
    漫天丝丝冷雨,冻得小黄门一把清涕,入夜时分的盛京城清静寂寥,渐渐热闹起来,因为年关,取消了宵禁。
    下马车,陈敏终撑了一柄伞,她扶住了殿下的衣襟,从大氅中攒出一张笑脸。
    雪夜的盛京,江湖人丛集,走索、吞刀、吐火、跃圈,纷色虫禽之戏,白雾腾腾的牛下水汤,人群黑压压,四台轿子般的鲜花座,挤过长街。
    “说好了要给殿下做衣裳的。”她抬眼,笑道。
    “明明是给你自己做衣裳。”陈敏终说。
    小姑娘被看透似的笑了笑,白兜帽将一头青丝掩住,偎在男人怀里,仅露出一截下巴,耳骨通红,绝色风流,哪怕没瞧见眉眼,光凭这一段勾人袅娜的身姿,便叫人挪不开眼。
    殿下又生的高大,黑袍玉带,俊朗不凡,两人撑着一柄伞,雪粒子不敢沾染分毫,仿佛画屏里走下的人。
    她瞧着柔弱,陈敏终总是再三克制,生怕弄疼了她,要忍得如何辛苦,才会这样温柔有礼呢?
    估衣街上的玉福祥是百年老铺子,专程为京中达官贵人裁量衣料,小伙计往日接待的俱是有名有姓的客人,正愣头愣脑的准备上前阻拦。
    老板娘眼尖,一见到这二位,从头到脚气度蕴藉,心下明白贵不可言。
    “二位往里边儿请。”她笑着亲自招待。
    “那公子,我先去换衣裳了。”裴迎说。
    出门在外,她改口不唤殿下,唤公子了。
    她在里间忽然轻声唤了陈敏终,隔着一道帘子,陈敏终不知她又有何事,撩起帘子,却见一截嫩生生的雪白肩头。
    裴迎转过头,熟透了半张脸,她畏怯地盯着他笑。
    她竟然穿的是一件青色男袍,愈发衬得面色明净,像一位小公子,裴迎穿男装是极清爽洒脱的。
    见到殿下诧异,裴迎笑了笑:“我是替殿下试呢。”
    陈敏终的视线在她肩头停了一瞬,随后自觉背过身,身形矜贵,虽说哪里都瞧过了,但是这股燥热仍然挥之不去,
    前头立了一面大铜镜,澄净地映出少女的倒影。
    裴迎望了一眼铜镜中的殿下,咬紧下唇,良久,娇怯地唤了一声:“殿下,帮帮我吧。”
    陈敏终转身,见到裴迎一对瞳仁好似天真无邪,脖颈、大腿布满了暧昧的绯红,百般弄不好,微微出了汗光,一头青丝闲散地垂落,像经了什么事似的,她又在锻炼殿下的心性。
    陈敏终的声音清冷,不易察觉地低哑。
    “自己对着镜子穿。”
    多大的人了,连衣裳也穿不好。
    小姑娘皱眉,冷哼一声,像是撒娇,又是嗔怒:“也是,从来都是我伺候殿下,没有殿下伺候我的道理。”
    陈敏终心念一动,少女白白软软的,一张脸庞稚嫩,身子可是弧度惊人地成熟,哪怕碰一碰,足以令人野火烧燎般难耐,她又在故意折磨他。
    见陈敏终不过来,她自己倒过来了,两只手搭在他脖颈上,懒懒地一圈,陈敏终眉骨一跳。
    柔软光滑的绿袍之下,她竟然未着寸缕,弧度曲线惊人,滚烫袭来。
    “殿下。”
    少女似是有点不耐烦,娇懒地唤了一声
    他面色一冷,伸手替她扣弄好脖颈后的衣领,理得整洁,却丝毫不敢触碰到肌肤。
    瞧见凌乱的发丝,靠着多年修身养性的理智,才勉强遏制这汹涌的燥意,不知何时才能缓过头。
    她嘴角莞尔,在陈敏终背过身时,褪下了衣裳,穿上自己的圆领青袍,拍了拍殿下的肩头:“是选了一路的花色和料子,咱俩的都差不多,殿下试一试吧。”
    “在这里?”陈敏终挑眉。
    “知道在这里没宫人伺候您,所以我来伺候您。”她笑道。
    陈敏终的呼吸依旧平稳,眼眸紧紧地盯着她,任由她用手摆弄自己。
    她探出手,做贼心虚似的,捏了捏陈敏终的脸,勾着他的脖颈,在他额头上轻了一下。
    顺着眉眼、山根、嘴唇、喉结一路亲下来,哪里都照料到了。
    与殿下欢好了这么多回,她再愚笨,也明白如何轻易地撩拨殿下。
    虽然是在外头,殿下吃不着,她就喜欢看他这副被撩出火气无可奈何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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