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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敏终并没有避讳,淡淡的,吐出几个字。
    “吏部尚书。”
    殿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坦然,又带些好整以暇,只是这层机锋很快隐去,殿下眼眸一片清明,云霾俱净,天水共色,清淡又自然。
    裴迎坐下来,面色有些难堪了。
    “夫君,哥哥是冤枉的。”
    陈敏终神色如常,心底却在想,裴氏果真狡猾,无事殿下,有事夫君,改口得这样轻易。
    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不妨被裴迎攥住。
    她双手握着他那只手掌,眼神迫切,湿漉漉的,一片水光,像是拽住一根救命稻草。
    “夫君。”她急切万分。
    “哥哥他只是个无辜牵连的倒霉鬼,殿下一定要救救他。”
    她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来之前哭过了,陈敏终眸色一动。
    “我知道。”良久,陈敏终说。
    殿下的这句我知道,令裴迎的心一下子沉到底,骤然恍恍惚惚,寒意从脊背窜升。
    陈敏终早就知道吗?
    朝中之事他洞若观火,会不会此事便是他一手编织促导,那么如今自己来找他,岂不自讨笑话。
    裴迎望着殿下,无法琢磨殿下究竟是不是在嘲弄她。
    真到求他的时候,小夫妻有些生分疏离。
    不过裴迎一咬牙,她不怕,她嫁给这个人,身子也给了他,遇到难事,他就得给她办!
    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裴氏,你真以为你兄长是清白的?”他问了这样一句话。
    殿下似乎是知情的,裴迎什么都明白了,她心思一转,嘴角莞尔,竟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她双手扶住了棋盘。
    “殿下最清楚哥哥是不是清白的,此事若是殿下设局,那救出哥哥便更容易了,只要您不使唤人为难他……”
    他们裴家惯会混淆黑白,理直气壮。
    陈敏终不言不语,裴迎顿时有些着急,身子前倾,薄薄的面皮涨得通红。
    她心底对殿下有气,知道此事背后与他有关,可是不得不忍着气,毕竟有求于人。
    “殿下,咱们是一家人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该互相帮扶,眼下你大舅子有难,你可不能不管不问啊!”
    她热切地将殿下的身份拉拢过来。
    陈敏终手下一顿,面色黑了,谁是他大舅子,裴家怎么可能与他是一家人,裴氏乱起来连规矩也不顾了。
    “慎言。”他眉眼冷冽。
    裴迎些心虚地低头,一面瞧着他面色,一面不服气地嘟囔道:“殿下,您大舅子要出了什么事儿……”
    陈敏终漫不经心地将棋子归位。
    棋子被合拢,一股脑地落进圆盒,哗啦一阵响,搅得人心乱了,殿下的声音却在其中格外清晰,不疾不徐地落下来。
    “你们裴家求人,都这样霸道?”
    裴迎的雪白罗袜下退,露出一截纤细脚踝,怯生生的,他不玩棋子了,把弄起她的脚踝,摩挲着,不经意的,似乎在玩什么珍宝孤品。
    他一面握着裴迎白嫩的脚踝,一面抬眼看她。
    裴迎顿时心下明了,殿下性情别扭,可是两个人冷了这样久,他食髓知味,难受的是他自己。
    殿下碍于面子,不好总是求事,在给自己铺台阶下呢。
    第39章 诱哄
    裴迎不是傻子, 自回到东宫,她便隐隐想到,吏部上下清查出这么多人马, 闹得惴惴不安,或许背后有殿下的推动。
    若是殿下设局, 怎能不分青白地将哥哥抓进去?裴迎一想到殿下与裴家的过节, 不免面色难堪三分。
    她对陈敏终顿生隔阂。
    “都察院这回没有抓错人,包括你兄长。”
    殿下不知何时又拿起了沉香珠, 紫奇楠香气馥郁。
    殿下原本很厌恶这样的香。
    裴迎蓦然想到,殿下原来是用沉香珠掩盖他身上本来的气息,那股杀气腾腾中洇出的甜,此刻小红蛇一样, 蜿蜒钻进裴迎的鼻子。
    “哥哥老实本分,不敢犯事。”
    她这句话尚未落地, 陈敏终已起身。
    她只好拉住他袖袍,心底恨得咬牙切齿, 面上仍是一副祈盼, 惹人垂怜。
    “哥哥从小锦衣玉食的,身子弱,又胆小,不能再关在那里, 只要殿下肯为他担保,我们一家人都会感激殿下。”
    担保?陈敏终心底觉得荒谬,他有何缘由要为裴家人担保, 裴迎是在故意拎不清。
    她其实心底明镜似的,很聪慧的一个小女子,就如上次请他赴宴, 咬了牙惹他生气,也得办成事。
    裴家人皆是如此,一向重视自身利益为先,可以无底线地向他妥协。
    吏部的事是陈敏终一手策划。
    但裴昀被抓进大牢,确实是一桩意外,陈敏终心想,这个傻妞一定误以为他对裴昀下手。
    裴迎正是这样猜测的,谁让殿下生了一张漂亮心机脸,瞧上去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人。
    他坐在软榻上,手定定地抚弄住了沉香珠,开口。
    “父皇一向崇俭素不尚奢华,严禁官员大摆排场,而京里的新科进士,寒窗苦读多年,一朝以为鱼跃龙门,平步青云,处处交际觥筹,费尽心思为上头送礼,道里费杯水车薪,哪里填得下无底洞的开支,只能举借京债。”
    “如你哥哥那般的世家子弟,承庇祖荫犹不知足,肆意抬高利息,视大骊律法如无物,官员到任后无力还债,便逼其对百姓敲筋吸髓。”
    他的话语一字一字打在人心头,裴迎唇色渐渐变白。
    陈敏终瞥了她一眼,凤眸充满漠然。
    “举放京债者,按律例发外充军,你哥哥又是典型的世家子弟,若是父皇想惩治,他难逃一死。”
    “不是哥哥做的!”裴迎失神地喊出声。
    她被吓着了,殿下一向严谨,他能说出这种话,哥哥的情形不容乐观。
    殿下盯着她,良久,紧抿的唇线开启。
    “裴迎,其实你不在乎你哥哥是否真的放了京债。”
    “你只要他出来。”
    裴迎错愕地抬头,正好与殿下目光相触,她脸色越发难堪了,咬住了嘴唇,眉毛狠狠一蹙。
    “殿下说了这样多,我原也不指望殿下了。”她的笑意有些冷。
    陈敏终眸底清静,他怎么没发现她变脸这样快?
    上一刻还喊他夫君,一听到殿下不肯帮忙,下一刻便疏离得像个陌生人。
    在她眼里,他果然只有利用价值。
    裴迎原是想冷笑,最终嘴角微动,眼底狡黠的神光流转,她太知道如何气别人,这一气之下,面庞生出一股明艳动人的英气。
    她在气别人的时候很漂亮。
    “既是指望不上殿下,我自己写信去求王爷!”
    干脆利落的一句话,陈敏终的面色顿时如落冰窖,她实在不该提这个。
    此刻,裴迎也不怕与昭王惹嫌了。
    两个人一连几日没说话,嫂嫂托了娘家,一番通融,两个女子终于能进狱里见哥哥一面。
    大牢光线昏暗,冰冷异常、空气弥漫了一股令人皱眉的霉味,这还算洁净的,裴昀是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儿,又有谢侯府帮忙打点,因此没怎么为难这位大公子。
    可是裴昀自小没见过这阵仗,上回被都察院抓去,毒打了一顿,不许睡觉,逼他吐口供,令他瑟瑟发抖。
    他身体羸弱,性情胆小,还未风吹草动,已如惊弓之鸟一惊一乍,生怕人来拿他施酷刑。
    裴昀身上仅着了一件雪白里衣,听到动静,仓皇地连滚带爬出来,嫂嫂已有两个月身孕,小腹尚未隆起,脸庞却消瘦不少,尖俏的下巴,满面憔悴。
    幸好嫂嫂未出阁前骑马习武,若换其它女子,这一顿风波下来,只怕胎像不保。
    “岁岁,你问过爹了吗,我何时能回家?”
    裴昀眉眼生得精致,从前便被人评价撑不起大骊崇尚的男子武魄,遭人讥笑,此刻更是狼藉一片,他是个没主意的,只盼妹妹和夫人救他。
    “我这就回去再求爹爹,你好好待着,安心,过几日便回来了。”
    嫂嫂虽这样说,心里却没底。
    当年谢侯本就对她的婚事震怒,是她与裴昀青梅竹马,自小裴昀在书院受人欺负,都是她站出来护着,高头大马上的少女,气势明艳跋扈,一身红裙肆意洒脱。
    她跟爹爹说,她脾气差,任性嚣张,哪个夫家都容不下,成了婚只有裴昀哄着她。
    她从没问过裴昀喜不喜欢她,可是裴昀淡淡的笑意,问他也只会笑吟吟地说喜欢,不知心里正不正经,他随意得像摸不透的风,好像对世间的一切都很喜欢。
    谢岁就是喜欢裴昀这股轻松劲儿,不紧张,永远松弛有度,什么都可以,虽然裴昀文武皆废,但是心灵手巧,很会做木工活儿。
    他雕刻出来的谢岁,真的一模一样,高贵又骄傲,连她的小红马驹也活灵活现。
    那是他心底的姑娘。
    谢岁心想,如果裴昀不喜欢她,不会雕刻得这样好。
    冬日里放大焰火,惊炸了一整条街,险些将一户人家烧着。
    刚成婚的时候,瞧见她不高兴,裴昀夜里带她出城,去山上偷紫云寺的桃子,给人一棵百年老树薅得精光,两人躺在草地上,拂着夜风,天高地阔地啃桃子。
    谢岁生来要强,永远不问他喜不喜欢,有时候也在想,裴昀这样随遇而安的人,无论娶了哪个女子,都是一样的宠着让着吧。
    蓦然,会因为那一刻自己并不是特殊的人,谢岁有些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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