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许老汉后面的卷头发大妈眼睛盯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出声问,“哎,小伙子,你有没有对象?”
许劲知还没吭声,许老汉就已经扭回头,皱着眉跟那大妈唠叨他,“让他惦记着找一个他也不找,说忙得饭都吃不上哪顾得搞对象。”
“现在年轻人都这样,怎么劝都不听不进去的。”卷头发大妈一边说,一边点开手机翻相册,“小伙子,我女儿很不错的,医学博士,人也漂亮,要不我给你看看她照片。”
这红线牵的让人猝不及防,许劲知忙说,“不用了阿姨,我暂且不考虑。”
卷发大妈停了动作,坚持把最后一句说完,“这样啊,那等什么时候考虑了你告诉你爷爷,我们都在一个小区,经常能见。”
许劲知也客套地点头,“好,一定。”
又排了三五分钟,许老汉量了血压,心满意足领上鸡蛋放红布包里,跟他回家。
一进门,许臣的小儿子在屋里跑,拿了个玩具铲车到处推,孩子他妈过来打了招呼,身份关系许劲知也只是应了声,多说一句场面都显得尴尬。
许老汉端了壶茶跟他去书房坐着,关上门躲清净,“听你爸说你现在是搞什么高科技的,大科学家。”
“算不上。”他坐在旁边木椅上,屋里热,松了领口那颗扣子,袖子也往上翻了两折,“就是一打工的。”
外面一阵跑来跑去的声音,还有玩具撞在门上的琐碎。
许老汉下巴朝门口抬了抬,“怎么也比他强,他被惯的不像话,给报的钢琴书法各种特长班,不学就算了还私下欺负同学,朝老师吐口水,没规矩。”
许老汉顿了顿,又说,“你小时候是太规矩。”
许老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都透着对他的心疼,心疼他从小懂事,不让任何人操心。
别人这么大还在父母怀里撒娇,许劲知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逐渐向“别人的孩子”靠拢了,让人挑不出毛病。
许劲知靠着椅背,闲闲笑了声说,“小时候规矩,长大了反而没规矩了。”
这叫什么,物极必反。
许老汉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听说武尧芝麻胡同那一片儿要拆迁了,你这两天休息的话回去看看,把有用的都收拾回来。”
“好。”他随口应下,那地方其实也没有能用的东西,剩下些锅碗瓢盆不值钱的,总共加起来都没机票贵。
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人,他忽然想回去看看。
……
“上车就走上车就走,差一位差一位,武尧走。”
司机大叔叼着根烟,微眯起眼睛寻找落单人群随机拉客,“武尧武尧,差一位,武尧,到哪里美女,武尧,走不走。”
“新区高铁站市区阳光城,走吗美女,上车吗。”
孟妍站在临市机场门口,背着一个不大的斜挎包,武尧这么些年还是没有机场,只能到临市再转车去武尧。
刚才在里头还觉得有些闷,现在出来站在这儿刚喘了口气,耳朵里就全是各路司机带着武尧方言的吆喝声。
虽然提前做好了心里建设,但迎面这个温差还是让人忍不住缩一下脖子。
站了没过半分钟,有个大叔目光看向她走了过来,边走边快速甩出一串方言和普通话各掺一半的吆喝,“宋山南武尧东,美女到哪里?”
对上男人“真挚”的眼神,她想了一下说,“武尧。”
话音刚落,她手里的行李箱就被大叔拿了去,熟络道,“走吧妹子,车在前面儿,保准晚上十二点之前给你送到。”
孟妍上车前还特意留了个心眼儿,在心里莫记了一下车牌号。
武e·t3580。
车前副驾驶上有人,她伸手去开车后排的门,拉了一下,没开。
司机大叔正把她行李拿去后备箱,利索放好后“砰”的一声合上,绕过来帮她拽了两下车门,还是没开。
孟妍和他相视一眼,大叔表情有些尴尬,笑了下说,“门这两天时好时坏,明天就修。”
语罢,司机敲了两下车玻璃,朝里面喊,“开下门。”
八/九点钟,周围的灯已经全亮了,隔着车窗,她模糊看着车后排的大妈挪过来开了门。
车门打开,司机催促道,“上车上车,半个小时就能上了高速。”
车程两个多小时,孟妍回到了从前住过十多年的芝麻胡同。
因为要拆迁,这里面不少人已经找好去处搬走了,从前热闹的胡同变得冷冷清清,就连巷子里的流浪狗都自带一种忧郁。
当年走的匆忙,好多东西都没带走,进院子看着顶上孟重阳当传家宝贝养的葡萄架,也早就枯死了。
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
她上二楼回自己房间,开窗通风,转身的那一瞬她脚步忽然顿住,刚刚对面那户,好像是亮着灯的。
孟妍又回头看,确实是亮着的,周边好几户都没人在,就正对着亮这么一个,格外显眼。
许劲知,他也回来了?
这个场景很容易让人回想起高三后半年,一个来自大城市满身光环的少年住进了对面,她当时也是站在这个位置,无数次的往对面看,看他那边几点熄灯。
他言语上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在内心上演一番矫情兮兮的苦情戏。
当年她站在这儿浇花,看见他说,“苟富贵,勿相忘,许劲知,你要是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
他重复了一遍说,苟富贵,勿相忘。
现在听着挺天真的誓言。
也就十七八那个年纪说得出口。
她视线扫过外面窗台,原来摆在上面那几个努力救活的小盆栽全都不见踪影,可能被大风吹掉砸在下面小路上,现在天黑看不清,也无人知晓。
就算没被吹掉,这么些年没人浇估计也像那葡萄架一样寿终正寝。
孟重阳掐着点儿给她打电话,问她到了没,让她简单收拾收拾先睡一觉,明天有用的东西拿上,没用的叫人清理出去或者就扔到那儿,反正不值钱。
她单手拿着手机,点头答应着,眼前不大的房间,却越瞧越后悔回来了。
那枚刻着吉祥如意的寿山石章还躺在桌子上,孟妍上去打开抽屉,把章往抽屉里放。
那里面,更是一抽屉的回忆。
哆啦a梦的挂件,巧克力的糖纸,偷拍许劲知的照片。
篮球场那张照片背后,有一行稍许褪色的黑色笔迹:少年热烈如风,肩负万丈光芒。
是她学生时代心心念念的男孩。
现在看着这些尘封已久的东西眼底还有些泛酸,是不甘心吧,这要她怎么甘心呢。
早知道还会想起来,就不回来了。
孟妍没磨蹭太久,洗漱,关灯睡觉。
她睡的也不沉,半夜醒了一次,隐约听见外面一阵男人咳嗽的声音。
独居女性,人烟稀少的平房,大晚上忽然听见这么两声还挺吓人的。
孟妍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
那阵咳嗽声很快停了,她蹑手蹑脚地踩下床,仿佛那个做贼的是她。
孟妍走到窗边,伸手轻轻拉开一道缝隙,外面阳台上人是侧着坐的,微弓着身,一只手夹着根烟,另一只手点着屏幕,似是在玩手机游戏。
椅子还是那把掉漆红椅,只不过红漆掉的更厉害了,游戏像是进入到了什么重要关卡,他把烟咬在嘴里叼着,两只手都放在屏幕上操作。
手机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勾勒出男人眉眼,鼻梁,下颌。
他根本不知道这儿有人,自顾自玩儿的认真。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窗帘
买那盒百乐眠忘了带, 他这睡不着觉的毛病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学时候失眠,半夜不好意思打扰室友,他就一个人去阳台坐着, 抽烟打游戏。
时间长了就逐渐养成这种习惯, 一睡不着, 直接就去阳台玩儿手机。
直到困了为止。
孟妍站在淡绿色的窗帘后,不知道他大晚上是玩什么游戏玩这么入迷。
想叫他一声,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叫。
许劲知那一把很快打完,他没开新的一局,先把那支烟抽完,手机搁在腿上, 屏幕是游戏结束的最后一个画面。
他淡淡呼出口烟, 轻微一仰头,像是在看星星, 看了两眼就没了耐心,掐灭了烟,重新开了一把游戏。
孟妍这从小被《安徒生童话》茶毒的脑子, 再一次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倒霉啊, 是从心疼男人开始的。
这话真是一点儿没错。
孟妍最终也没问他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 他也始终盯着屏幕,连头都没侧一下。
……
许劲知游戏打到四点多才睡, 早上八点多醒的,醒的时候感觉身体和脑子都昏昏沉沉。
多少因为这段时间工作忙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休个假还天天失眠。他体质算好的,印象里已经有三四年没生过病了, 一时都忘了自己这少爷体质本就不太抗冻, 北方十一月的冬天已经大降温, 他没办法接受那带着霉味儿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将就睡了几个小时,这会儿八成是有点感冒。
许劲知手背在额头上搭了下,应该不烧,普通感冒吃不吃药都能好,懒得管撑一撑就过去了。
许劲知平时就不怎么在乎形象,这时候更是没心思打理自己,随手掂了件厚外套便出门吃早饭,昨天来的时候整条胡同只有他和一只骨瘦如柴的大黑狗,没人看他。
他打火机昨晚放阳台没拿回去,现在路过看见,顺手过去拿上。
孟妍在自己房间草草收拾了东西准备走,她找了一个原本装电饭锅的纸箱,把从前关于许劲知的小物件儿都放进去。
外面阳台倏然传来脚步,还伴随着几声病态的咳嗽。
孟妍在屋里听着,心下一紧,他是不是病了。
她手里抱着的箱子还没封口,又狠下心肠地想,他病他的,是他要大晚上坐在阳台打游戏的,与她何干。
她只需要找一卷胶带把箱子封好带走,其余不关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