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姐夫跟二姐夫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穿着气派非凡的锦袍和皂靴,威风凛凛的。特别那二姐夫可能是因为长年做官,油水太厚的缘故,年纪不大,肚腩却早早地就凸了出去。
对比大姐二姐的冷淡高傲,两位姐夫就显得和蔼可亲得多了。尤其是那位面上油光水滑的二姐夫,一双眼珠子滴溜溜滴溜溜地直盯着我转。这种眼神我见过,多半是些有贼心无贼胆的男人,享享眼福罢了。
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接着走到最后那人,也就是苍嘉的面前,垂头道了个万福:“见过嘉少爷。”
一把清朗通透却又轻柔的嗓音飘进我的耳朵里,让我周身都为之一松:“嫂嫂不必多礼,苍嘉这厢有礼了。”
我缓缓抬头,朝这个有着罕见好声音的男人看去。他个子不高不矮,面容苍白消瘦,五官很是清秀好看,一件淡青色的长衫让他显得书生气十足。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斯文有礼极了。
我没料到这里还有这么温和有礼的人物,倒是微怔了一下。苍嘉又是冲我一笑,就转过脸去,对着海瑾天一抱拳,很是亲热地说:“大哥。”
海瑾天的面上淡淡的,有些公事公办地点点头,说:“这几日我得呆在家里,外头的事你多留些神。”
苍嘉还没说话,海夫人就道:“好了好了,要说事情你们待会儿再说,赶紧入席吧。”
于是一群人鱼贯坐下,我小心翼翼地在海瑾天身边的位子上坐下,另一边就是苍嘉。
许是因为都是家里人的缘故,一群人说话都没什么顾忌,两个姐姐还拿昨天在喜宴上喝多了出丑的客人来说笑。
海老太太笑了一回,慢慢敛了笑容,说:“这事儿你们在这儿说说也就算了,可别在外头也没轻没重地说漏了嘴,叫人家笑话我们海家没规矩。”
大姐二姐一边笑着,一边不以为意地答应了。于是又喝了一巡酒,大姐的脸上开始显出红晕,眼神也有些飘荡起来。
“你叫什么?”
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个声音,我因为一直低着头很慢很慢地吃东西,一时没意识到是大姐在问我。
“嫂嫂,大姐在问你话呢。”苍嘉在旁边小声地提醒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抬头说:“大姐,我叫做月婵。”
大姐晕红的脸上眉头一皱,声音尖利:“我是问你过来之前,人家都称呼你什么!”
我过来之前?我过来之前是许楠的娘子,庄上的人都叫我做许家娘子,就算是守寡之后,外人也大多继续这么称呼。
桌上众人都有些面面相觑。我自然明白大姐是有意为之,可是我既已进了海家的门,就是海瑾天的娘子了,就算我出身再怎么不堪,她在众人面前故意问我先夫之事,虽是为了羞辱于我,却也连带着羞辱了她自己的弟弟。这么大的一个人了,怎么连这个理儿都不懂呢?
海瑾天本来就冷冰冰的脸上开始隐隐渗出黑气,桌上安静地可怕。我顿了一顿,回道:“在家里,爹娘也都是唤我月婵的。”
大姐显然是喝得有些高了,她听我这么一说,脸色居然又是一变:“你这贱人!本夫人是问你……”
“咣当”!
一只酒杯滚落到地上,紧接着苍嘉温和好听的声音跟着响起:“抱歉抱歉,我恐怕是有些喝多了,怎么连杯子都掉到地上去了呢?”
大姐一愣,话就止了。那二姐夫不愧是做官之人,这时候哈哈一笑,说:“嘉弟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如此不胜酒力了,看来还是历练得不够啊!”
苍嘉也笑:“二姐夫说的是,苍嘉还要多向二位姐夫学习呢。”
于是众人都粲粲地笑起来,丫鬟过来捡走了摔烂的杯子,送上干净的,苍嘉笑着斟酒敬两个姐夫,饭桌上的气氛又重新高涨起来,可是我却越发连大气也不敢出。就算可以忽略掉海夫人怨愤的目光、大姐仇人似的怨气,我也忽略不了海瑾天乌云密布的脸庞。
进门之前,我只顾着哀怜自己恐怕命不久矣,完全忽略了这深宅大院里的人会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来对待我。亦或是,我低估了将来的处境。
从前在许家,毕竟人少,就算许刘氏欺负人,好歹也有个限度。如今我嫁过来送死,却也不知要忍受多少屈辱。我这余生,怕是不得善终了呢。
味如嚼蜡般地熬过了这顿饭,众人四散而去。我看看海瑾天,正撞上他的目光也看向我。
他的脸上依旧阴云密布,乌沉沉像是罩了一口铁锅似的,我怀疑上去敲上一敲,都能敲出响声来。他语气很不好:“你回院子去吧。”
我低头道:“是。”
没有人给我带路,我一个人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没想到居然迷失了方向。这宅院太大可真是不方便。往四下看了一看,居然好运撞见一个端着托盘的丫鬟,我赶紧迎上去,笑着问她:“请问这位大姐,知道我住的院子怎么走么?”
那丫鬟先是一愣,接着往我脸上仔细瞅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是少奶奶吧,您走反了呢。您往这边儿看,穿过旁边那个长廊,再往西边走一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