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骁说:“看来是,他不想孩子被人骂是私生子。”
前女友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来,飞快地记录,然后拿着铅笔敲着橡皮头说:“这个男人其实是对他的婚姻有了倦意,才会有了这样的行为。但他的道德感和习惯性命令他暗示他不是这样的,他爱他的妻子,他的痛苦是他的武器,他拿了这个武器命令别人为他让路,但因为这个武器是痛苦,就为他赢得了道义和同情,比如你。他的痛苦是真痛苦,但痛苦表面和痛苦的深层不是一个原因,这很具有麻痹性和伪装性,他的道德感和责任感束缚了他,他还将要痛苦一阵,我替他的妻子庆幸,她脱身得早,她可以解脱了。一男一女的关系其实是很脆弱的,如果有一方铁下心不想维持,那感情就是冬天早上马路上的那一层薄冰,委实不堪一击。”
马骁听了之后沉思半晌,说:“你说得很有道理。那我想说的是,如果男女双方之中,有一个老是觉得对不起另一方,欠了对方的,欠得还不上,会不会因此压力太大,而想选择放弃?你刚才说的,如果一方铁下心不想维持,是真的只有分开吗?”
前女友放下铅笔,凝视他的眼睛,然后说:“你遇上这个问题,为什么不和你的妻子谈呢?”
马骁垂下头,“她不会和我谈。她固执起来,就是冰冻三尺的深渊上的冰,电槌也不要想打得破。”
前女友笑说:“那就让她欠得更多,多到她不敢说不还。”
“不,那样她会崩溃的。她的崩溃方式很残忍,她会伤害自己。”马骁摇头说:“不是一般那样的伤害,什么拿把刀片割割手腕,吞一把安眠药,她不做这样的事。她只是透支她的体力,拿来发烧出汗,她总让我想起武侠小说里的练邪派武功的人,什么流一滴汗就少一分功力,吐一口血就少一点内功。”马骁说到这里,才悚然心惊,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因为他开始时的漫不经心,对她漠然冷淡,她才透支她的体能,尽一切办法让他爱她,然后心力憔悴,以至成了如今的局面。像武侠小说里那些短命的短命,早死的早死的人。像默写九阴真经难产而得意的黄药师妻子,像为了得到金世遗不惜拿命做赌注的历胜男,像用自己性命换取情人性命的程灵素,这些偏执的女性,全是因为“求不得”而殒命。佛说人生七大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憎痴,怨别离。
马骁想,为什么当初我愿意娶她,却不肯爱她?她那么敏感的人,我爱不爱她,她从来就是知道的。如果两人是因为相爱而结婚,那她就不会一次次因他的无情而受伤,某种意义上,他们的孩子是由于他的薄情才不能有机会存在。不是她欠他一个儿子,是他欠她完整的感情世界。
马骁站起来,对前女友说:“谢谢你今天肯出来,你的话让我茅塞顿开。再见,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谈。”快步走到账台前,付了账,又回头朝前女友点点头,前女友带着满意的笑容看着他,像是在鼓励他。
推开门走进雨雾里,城市里马路窄而挤,一辆辆车一寸一寸地排队挪动,人行道上行人行色匆匆,人挨人人挤人,伞撞着伞,但人人面孔麻木,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冬雨下连神情都是冻住的,鼻子尖发红,口里呼出白汽。街上太冷,人们只想快点逃回温暖的家里,让凝住的血液流动起来。
马骁往公司走,他在街上被逆行的人流撞得行走不快,花了三倍的时间才走回去,还没到下班的时间,他不是自由人,虽然想见念萁,但也只能回到格子间里,忍着刻板的办公室生涯。他想打电话,一想这个时间她还在上课,只得拿出手机来,艰难地一个拼音一个拼音地输入,然后变成一行字:念萁,今天我们相识一周年。按了发送键,等着短信回复。稍过一时,手机震动,他打开来看,那回复是这样一行字:马先生,认识你真是值得庆祝的一件事,我们还在上次见面的咖啡店里等?马骁看了微笑,回复她:咖啡对身体不好,我来接你回家。你等我。念萁的回复马上来了:好的。
马骁把手机贴在嘴边,心里说:好的。
五六章 春风化雨,真的爱你
开始念萁去读书,马骁有点不高兴,原因不外乎是不想打乱已有的生活规律,人是很愿意按照规律办事的一种动物,虽然有时要干点出格的事才兴奋,但正因为干一点出格的事就兴奋了,因此也就说明规律是多么严重地限制着人的生活。
马骁年青时看过一本书,内容是一个科学家接到一盒录像带,那录像带是他一年生活的记录,加快的影像把一年的时间缩短到一个钟头,他看见自己每天机器人一样的一格一格走进实验室,然后日出日落,然后他下班回家,如此周而复始,一整年没有变过。科学家看完这盒录像带,自杀了。
都市人的生活都像这个科学家,过着工蜂和蚂蚁一样的日子,通过快进的影像看到生活的真相,会把人逼疯。可是面对变化,人又在下意识地抗拒。念萁读书对马骁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回头看来基本没有,那一开始就反对又是为什么呢?只是担心会有变化而已。对未知的恐惧就是恐惧之所以可怕的本身。
念萁去读书,马骁买了车,每天下了班去接她回家,念萁累了可以在车上睡一觉,回家后精神正好,放下书包洗手做饭,马骁帮着打打下手,一顿饭轻轻松松就解决了。有时也回念萁家吃饭,念萁爸爸妈妈一边咕哝说这么大年纪还读什么书,一边又心痛女儿女婿,每次都做上许多菜,吃完了临走还装在保鲜盒里让他们带回去。一个学期下来,两人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