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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今偌大的长公主府,除了她,再难找到主事之人。倘若她也被关了起来,仍在狱中的母亲与父亲又该如何?
    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她面朝政和殿,缓缓跪下。她想极力维持着往日母亲教导的仪态,可目光落到曹公公身上时,仍是轻轻颤抖了两下。但她执拗地睁大浸满泪水的眸子,“曹公公,您告诉我,我母亲父亲被关进天牢,是皇帝舅舅的旨意吗?”
    皎皎在外虽然跋扈,可在宫中却很是乖巧。曹公公跟在永定帝身边,也算是看着她长大,这时瞧见她跪在地上,双目含泪,浑身颤抖,担忧之色不减,心中也是颇多感触。垂眸叹息一声,心软回答:“是。”
    只一个字,就好像判定了生死。皎皎的脸色霎时惨白,她用一直发抖的双手捂住双眼,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从指缝滚落。好一会儿,才缓缓移开手,问:“为什么?”
    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早已被判定逼宫谋反的二皇子,是被五皇子与母亲合谋害死?她想不通,所谓皇权,难道真的大过骨肉亲情?
    “这事错综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曹公公在皇帝身边,所见所闻自然比常人更多。表面上皇帝是因二皇子被陷害逼宫一事而将南嘉长公主与定国公关进天牢,但内里究竟为何,也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但是这其中诸多种种,他却没法对皎皎细说。这个自幼便被南嘉长公主捧在手里的明珠,哪里见识过人心的龌龊与算计?
    他面上露出忧心忡忡之色,“老奴只知,陛下既然让……徐将军……去捉拿长公主,想来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说着,他不住偷眼瞧着皎皎,生怕口中刻意放轻的那三个字激得她勃然大怒。
    可皎皎就好似没听见那三个字一般,只是脸色又白了几分,眼泪潸然而下:“燕王如今怎么样了?”
    “陛下的旨意,是将其幽禁明华殿中。”往日里门庭若市的明华殿,如今也是门可罗雀。
    皎皎朝着明华殿的方向望了一眼。宫闱重重,人如蝼蚁。她站在政和殿前,目光被红墙高瓦所阻,只能看见层层砖瓦。
    目光隔着一层水雾,又重新落在了政和殿紧闭的大门。她心中知晓,曹公公会同她说这么多,除了多年来那一点儿可怜的情分,也是因为这是永定帝想让她知晓的。
    一直以来,她被保护得太好,身处权力斗争的中心,却从未参与过这些是是非非。可如今父母皆在狱中,即便往日只掌中珍宝,如今也不得不学会长大。只是她毕竟是在他膝头间长大,那份情义无论如何,无法抹去。
    曹公公回去复命了,皎皎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烈日当空,可她周身满布阴霾,风雨不断。她紧闭着眼睛,用牙紧咬着拳头,想要竭力压制抽泣。
    可是那些无法压抑的、痛苦的悲伤难过,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混合着泪水,滴落进尘埃里。
    第6章 我哥哥马上就会娶林家小姐……
    皎皎一言不发,在政和殿外跪了整整六个时辰。
    期间曹公公来看了两回,却只是远远望着,并不上前。待到满了六个时辰,他便让人去请皎皎起来。可皎皎谢过之后,仍旧跪在那里。
    曹公公瞧着这一幕,叹息一声。身边的小太监瞧着,不由得好奇:“师傅可是为荣惠郡主叹息?”
    曹公公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斜了他一眼,“毕竟是在陛下跟前长大的,总还是有几分情义的。”这就是刻意点拨了。小太监听了,立马道:“师傅说的是。”
    待曹公公进去后,那小太监立马来到皎皎跟前,劝道:“郡主起来吧。”
    皎皎抬头瞧了他一眼,知道这是常跟在曹公公身边的小太监余连,于是道了谢,继续默不作声跪着。
    余连挠了挠腮帮子,又劝道:“郡主既然已知陛下不会见您,又何苦在这里久跪不起?”
    皎皎不为所动。
    余连想了想,四下瞧了瞧,刻意压低了声音:“您倒不如早些出去,去求一求太傅大人、相国大人,有这些老臣出面进言,总好过您在这里无望等待。”
    皎皎少不经事,自然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但她也不笨,往日在长公主府没少见,这会儿被余连一提醒,立马醒悟。
    她仍跪在地上,却礼数周全朝余连拱手行了一礼,语调很轻,却郑重其事:“余公公今日恩情,皎皎定会铭记在心。”
    余连忙道:“不敢当。”却还是受了她这一礼。他扶着皎皎起身,便听皎皎稍一迟疑就问道:“皇祖母……她可安好?”
    南嘉长公主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女儿,身份尊贵无比,如今她被关进天牢,那么宫中养病的太后呢?
    她知不知道,南嘉长公主与定国公被永定帝下旨捉拿?
    政和殿外人多眼杂,皎皎的声音很轻,仿佛微雨落池塘,几不可觉。
    ——短短几个时辰,她已经学会了避人耳目。可她从前那样肆意张扬,仿佛一团浓烈燃烧的火焰,生生不息,耀眼高调。
    余连心中感慨,又不由得多了两分钦佩。他扬声唤来两个小太监,随后趁机低声道:“太后寝宫外有重兵把守。”
    只这一句,皎皎便什么都明白了。
    是了,倘若太后知情,南嘉长公主又怎么会被关入牢中?
    她狠狠咬住食指,将快要溢到嘴边的呜咽生生咽了回去。她始终想不明白,母亲与皇帝舅舅虽不是一母所生,可两人自幼便在太后身边长大,比之一母所生还要亲密几分,为何如今皇帝舅舅这样心狠无情,连让人追查都不曾有,就让人将母亲关入大牢?
    难道他真的相信,母亲会为了所谓皇位争斗,将至亲的子侄逼上死路?
    她回头又望了一眼在禁卫重重守护下的明政殿,永定帝对她的宠爱,更甚之他的儿女,所以明政殿的大门从来不会将她阻拦在外。可今日,她头一次被拒之门外。更不知,往后是否还能再次踏进?
    如云守在皇城门内门附近,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郡主一去不回,长公主与定国公仍在牢中,她人微言轻,往常宫人们敬畏她是荣惠郡主的丫鬟,还会对她好言好语,可今日她在这里等待了几个时辰,竟无一人搭理。
    宫闱重地,她又不能到处行走,只能在此焦急等待着。好不容易才托人见到了往日交好的宫娥,这才从对方口中得知,郡主被罚跪在了明政殿外。
    如云直觉当头一棒,差点站立不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往日辉煌的南嘉长公主府,只怕要落败了。
    那宫娥是偷偷摸摸过来的,没敢让人瞧见。此时瞧见她脸色难看,又不由得多说一句:“宫中都说,南嘉长公主这次恐怖难以善终,但荣惠郡主毕竟是陛下看着长大的,又已经外嫁,想来不会罪责于她。你便安心跟在郡主身边。”她也曾受过皎皎的恩惠,便又叮嘱一句:“我人微言轻,但倘若郡主有吩咐,我定会万死不辞!”
    说完,她又悄悄溜走了。
    如云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才终于瞧见皎皎的身影出现,没有丝毫犹豫,她急忙迎了上去。
    还未走进,便瞧见皎皎形容狼狈,衣衫沾满尘土,几乎是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出来的。她顿时红了眼眶,小跑几步,将皎皎接了过来。偏偏皎皎还强装无事发生的模样,对她笑了笑,“抱歉,让你久等了。”
    “郡主……”刚开口,如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滚落。她在宫门口等了多久,皎皎便在宫里跪了多久。往日骄横受宠的小郡主,何时受过这样的罪与屈辱?
    皎皎转头谢过了搀扶她出来的小太监,才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意,“我没事的。我们去太傅府。”
    如云流着泪摇头劝道:“郡主,我们先回府好不好?”她一身狼狈,虽有衣裙遮掩,但不住颤抖的双腿根本无力支撑。这样的她要怎么去太傅府?
    皎皎顺着她的目光瞧了一眼自己浑身上下,瞬间明了。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也是,我如今这般模样,岂不失了仪态?”
    听她这样说,如云心中更是悲戚伤痛——南嘉长公主与定国公娇养出来的小郡主,什么时候在人前失过仪态?她虽是郡主,吃穿用度,所享殊荣,哪样比那些公主差?
    ***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徐府,还未踏进琼花院,先瞧见了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的徐问兰。
    往日里见了她恨不得少生了几条腿的徐问兰,今日格外神清气爽。尤其是瞧见皎皎仿佛下一瞬就会被风吹倒的模样,更是容光焕发,好不得意。她下巴抬高,显出一股傲慢气势:“呦,瞧瞧,荣惠郡主可算是回来了。”
    今日的种种已经让皎皎心力交瘁,她不欲多生事端,垂下眼帘便要从一旁走开。
    “怎么,往日非要教导我什么叫规矩的荣惠郡主,今日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但有人明显不想少一事,争着抢着要来找教训。
    皎皎停住脚步。
    徐问兰傲慢十足晃到皎皎跟前,一脸的幸灾乐祸,十足的气焰嚣张,势要将以往的场子找回来。
    她捂嘴笑了笑,目光扫视一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瞧我这记性,说不定再过几日,你就不是什么郡主了,又怎么敢摆郡主的架子?毕竟,再也没有什么南嘉长公主给你撑腰了……”
    话音未落,脸上便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她捂着被扇得火辣辣的脸,满眼屈辱与愤恨。
    皎皎面容憔悴,神情微冷,双腿麻木到没有任何知觉,却如往常一样,腰背挺直,目下无尘。
    她从如云手里接过一方手帕,像是要擦掉什么污秽一般,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手。她擦得极为细致,不紧不慢,像是擦拭着极其贵重的珍品。
    擦完之后,才当着徐问兰喷火的视线扔掉帕子。尽管双眼红肿,但眼皮轻抬之间,依旧是说不出的优雅傲慢:“我荣惠郡主的封号是陛下亲赐,只要陛下一天没有旨意收回,我就还是荣惠郡主。”
    她满脸疲惫,浑身不堪,膝盖肿胀,仿佛下一瞬便会再也站立不稳。可她仍然挺直站立,仪态万千,没有折损丝毫贵态端庄。“我一向敬爱长辈,照顾手足。既然你自己求到我面前找教训,我又如何不会成全?”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是打了徐问兰一巴掌,而是帮她拂掉脸上的落叶。
    比这样浑身狼狈的皎皎相比,徐问兰更觉屈辱,她捂着脸,咬牙切齿嘲讽着:“你嚣张什么?你以为你还是有南嘉长公主撑腰的那个荣惠郡主吗?南嘉长公主党同伐异,谋害皇子,很快就会被陛下处死!我看你往后还要如何嚣张?”
    皎皎只觉得她幼稚得可笑,轻抬的眼皮写满了嘲讽。“就算这样,我一个已经外嫁的女儿,陛下难道还会一同论罪?”
    她顶着徐问兰满是怨恨的目光,不紧不慢道:“何况就算我被株连,你觉得你们徐家能跑得掉?”
    徐问兰虽然莽撞,却并不太蠢。皎皎话音刚落,她脸色顿时煞白。她只是一心想着南嘉长公主被关进大牢,皎皎就再也无法嚣张下去,甚至极有可能被徐空月休弃,哪里会想到她还可能祸及到徐家?
    但随即她又想到,将南嘉长公主和定国公关进大牢的,正是徐空月。徐空月有功无过,陛下如今又重用他,又怎么会问罪?更何况,只要徐空月立即写下休书,就能与南嘉长公主彻底撇清关系。
    她的底气顿时又回来了,抬起下巴,满脸倨傲:“你以为我哥哥会继续留着你吗?只怕不日休书就会送到你手上!”
    说着,她又想到刚刚在母亲那里听到的事,眼底一片阴郁。但此刻为了痛击皎皎,她便什么都顾不得,继续嚷道:“我哥哥与林家小姐的婚事很快就会定下来,他很快就会迎娶林莲凤进门,你就奢求陛下不会追究……”
    “你说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脸色蓦地沉下来的皎皎打断。她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的脸色,即便是刚刚,徐问兰那般叫嚣,她也没有失过以往的高贵与傲慢。
    可现在,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眸漆黑如墨,紧紧盯着人的时候,只让人头皮发麻,大气不能喘一下。
    徐问兰从来没有见过她此刻脸上的神情,额角不由得滴落一滴汗珠。原先嚣张的气势好似瞬间被打压进了最低谷,她嗫嚅着,底气十分不足:“我哥哥马上就会娶林家小姐……”
    “林家小姐,她叫什么?”皎皎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神情,双目漆黑,让人心惊不已。
    徐问兰彻底被她的眼神吓到,不自觉发抖回答道:“林、林莲凤……”
    原来……竟是这样。
    皎皎只觉得胸膛的位置破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往里灌,吹得她浑身上下透心凉。
    徐空月醉酒之后呼喊的那个名字,原来是莲凤。
    回首往事,她更加觉得自己是一个笑话。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可怜她兀自沉浸在妄想之中,对此毫无察觉。
    她又想起昨夜上元佳节,满河随水而流的许愿灯,无不是嘲讽她的无知。原来这世间真有人无法做到的事,哪怕尽心尽力,哪怕费尽心思?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帕子,皎皎的脸色苍白难看到了极点。
    徐问兰有些不敢再招惹她,悄悄溜走了。如云顾不得她,只是望着皎皎吓人的脸色,小声唤道:“郡主?您……还好吗?”
    皎皎回眸,脸上蓦地露出一丝笑。“我从未比此刻更清醒了。”
    她的声音很轻,配合着脸上略显诡异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如云心中担忧不已,但皎皎却迈步朝着琼花院走去。
    琼花院一如往昔。偌大的庭院,栽种着数棵高大的琼花树,光秃秃的枝丫上,只零星点缀着几片枯叶。
    皎皎站在门外,抬头望着匾额,只觉得满眼讽刺。她在琼花宴上对徐空月一见钟情,母亲为她建造了这片院子,父亲为她亲手提了“琼花院”三个字的匾额。
    可如今想来,满目琼花,恐怕从未落入过徐空月的眼。
    她闭了闭眼,睁开时对如云说:“让人将这匾额摘下来。”她的眼睛暗淡无光,仿佛熄灭了所有的星光。“还有院子里的树,都让人砍了。”
    如云被她眼中的冷然决绝惊到,下意识便道:“可是郡主,这不是您最在意的……”别人不知晓,可跟在皎皎身边的她最清楚不过了,皎皎有多在乎徐空月,就有多在乎院子里的琼花。
    当初这间院子落成,长公主问她,想取什么名字。皎皎没有半点迟疑,答道:“琼花院!还要在院子里种满琼花!”仿佛已经答过千万遍,设想过千万遍。
    长公主不喜这名字,眉心一蹙,“琼花有什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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