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晓得还有这样的反转,再托付程士诚必然行不通了。
陶心荷一边轻轻拍抚少女脊背,一边发现,不知不觉间,“顾凝熙”三个字浮现脑海,让她的规律动作突然顿住。
自己难道已经将顾凝熙视为可以依靠的人了么?妹妹婚事都想托付他找寻牵线?
陶心荷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明明在和离之前,对于文臣男子,更为熟络的是自己,顾凝熙还要靠她提点啊。
晃动臻首,陶心荷压下混乱思绪,不过方才那个瞬间,因为想到顾凝熙而觉得安心的感觉挥之不去。
从陶心蔷那里出来,下午的春日微风吹拂而过,陶心荷胸口一凉,低头看着满襟女儿泪,自失一笑。
不过这般似曾相识的濡湿感,勾动陶心荷想起来上个月到新顾府探病时候,一样依赖她大哭大嚎的莫七七。
此时此刻,这个姑娘在义亲护送下,已经离开京城,走到半道了吧?
第130章
顾凝熙的头脑一刻不得闲。
他自然要好生思量如何配合皇上推进新政, 力求即使无法青史留美名也不要遗臭万年,时不时上折奏明他和张尚书分析过的更温和稳妥的行事方式,劝皇上折衷而行。
同时他不断熟悉吏部事务, 为自己端午节后上任做准备。不过目前囿于纸面文书, 反正他脸盲,对着纸张可以记准上司同僚名姓,对着人便无能为力, 皇上就是中意他这一点。
时不时, 顾凝熙会思及祖母, 连带逝世两年多的祖父。祖母临终前两日,给他写字说:“我不如你祖父,看孙辈走了眼, 委屈你了, 熙哥儿。”对顾凝熙触动极大,对于从小没怎么得到祖母偏爱的委屈, 一扫而空。
至于祖父, 顾凝熙如今初初接触到权力本质, 再翻看祖父生前手札、回忆其人言行, 他深深觉得, 祖父能够官至丞相实在是时也运也,存在诸多凑巧, 而非祖父对于玩弄权柄人心有多么谙熟。
其实, 从祖父对于子孙们疏于前途方面的引导、除了顾凝熙之外对其他人一律只有严厉, 而且托付顾氏宗族的堂亲也并不能承担重任, 导致长房嫡孙、最有出息的顾凝熙被除族, 老顾府被官府收回,嫡长孙顾凝然惨淡下场, 也能窥斑测豹,看出顾丞相在洞察人心、荫蔽家族方面存在短板。
顾凝熙和顾凝然之前在官场得到的一些优待,不过是顾丞相身在高位却没有骄矜自傲,一向顺手助人结下的善因善果,并非他生前有意结党,也正因如此,在位的官员帮扶力度有限,顾凝然才一直在七品上不去,顾凝熙则主要是凭借自己的才干和尚书赏识跻身中阶文臣。
今后,他将走上与祖父不一样的为官道路,无人引导无人扶持,其实心里没底,无数担忧和彷徨,只能在偌大空荡的顾府(因为老顾府不再姓顾,因此礼部司丞顾凝熙的府邸被世人直称顾府,不再加以前缀区分。)自言自语。
更多时候,他是在想陶心荷。
变化了的他,荷娘还会欢喜么?从孤介走向庸俗的自己,貌似从世俗层面来看更能担事,内心灵魂依然期盼定海神针一样的陶心荷,能求到她的陪伴,换个圆满么?
对于追回陶心荷并无几分把握,顾凝熙时常臆想这段日子里陶心荷会不会与程士诚越走越近、暗许芳心,因此惴惴不安,心头闷疼。
他多了一个抬手捂心口的习惯性动作,隔着不能御寒的单薄麻衣,他的掌心清晰感受到那处不平整的疤痕,常常借此静心凝神。
顾凝熙夜不能寐,在万籁俱静中越发觉得房间里憋闷凝滞,整宿整宿待在花园中,被鸣虫包围,被花香绕裹。
他常在春日寒夜里仰头看天,数着一颗又一颗星子,无论如何都数不尽。遥想京城另一处的陶府之中,荷娘多半入眠了,不知梦里会不会有自己。
目前追妻第一步,自然是应对陶心荷出的难题,画出她的人物小像。
顾凝熙脑中清晰的人脸只有莫七七一张,肯定不够。他找出大量的前人仕女图画作,如同碑拓一般临摹人物脸庞。收笔之后,对着在他看来没有意义的杂乱线条不知所措,感觉比启蒙时候学习的先秦篆书还要难以辨认。
他翻看诗词中关于女子五官神态描述,孜孜以求地寻章摘句,譬如凤目,他是画出过人人赞叹的凤凰眼睛的。譬如樱唇,他将樱花摆满书桌,凝视半晌。
大好春光,一向被陶心荷安排下人打理用心的花园里,各类花卉次第开放、招蜂引蝶,好一派烂漫光景,像是在勾搭人的目光流连。。
作为这般春景名正言顺的主人家,顾凝熙却将大半心思放在书房画案上,铺宣纸、勾炭线、泼浓墨、调朱砂,一张又一张地画女子,他心头如同伤口一般、想到都觉疼痛的女子——陶心荷。
画完一张,他左看右看,对于笔下人物仿佛无比陌生,便信手团皱,挥之于地。不一会儿功夫,顾凝熙脚边便会次第开出一朵又一朵皱巴着的白色纸花,直到他精疲力尽,再握不动笔,无力垂手,颓坐在椅。
每日如此,循环往复。顾凝熙在某个瞬间,会无比沮丧地以为,自己真的无法完成陶心荷布置的任务,被世人赞誉为“妙笔丹青”的手,的的确确有不能为之事,就是勾勒不出写实的、传神的女子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