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夜侧头扫过来,目光有些锋利,李书锦心下一紧,不再看他,弯着唇看向沈至欢,继续道:“表姐,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呢?”
甫一话落,沈至欢几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又是这样。
李书锦的手段比李艳芬要高明太多,她总能抓住她的要害之处,让她被迫接受又无法反驳。她这一辈子好像一直都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停的循环往复。
世家之女,她要知书达礼,不可逾矩。
要拿出嫡女风度,接受李艳芬的鸠占鹊巢,对她恭敬有加。
要和不喜欢的李书锦朝夕相对,入宫被老皇帝轻薄反抗了还要跪下说一句“皇上恕罪”。
此刻,这些人和此前那位被赐婚的封家小公子一样,又要用同样的理由处置接近过她的人。
李书锦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次数一多,沈至欢就不觉得有多生气了,强烈的逆反欲之下她反倒平静了下来,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她顺着话道:“处置?他是我哥哥留给我做护卫的人,你想我怎么处置?”
李书锦掩唇惊呼出声,道:“表姐这话莫非是想继续留他在身边吗!”
“阑珊她冲撞了你,一条贱命自然不算什么,可这位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表姐莫非忘了……”李书锦的声音刻意的放低了些,继续道:
“官家可在上面看着你呢,他搂了你的腰,那么近。我记得可从来没有哪个男人离你那么近呢。他又爱慕你爱慕的这样明显,还是这般相貌。你想留他在身边,表姐觉得官家会允许吗?”
“封小公子是侍郎之子尚且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又遑论他一个奴才呢。只怕到时候,连尸骨都得去喂狗吧。”
“您金枝玉叶当然不怕,可他毕竟是你救命恩人,总不至于把人往火坑里推吧?”
话音一落,房里便安静了不少。
真不错。
想给她鼓个掌。
预想中的说辞。她看问题的角度总是这般清奇,偏偏又能逻辑自洽,这是料定了沈至欢会迫于天家威严将陆夜赶出府。
沈至欢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陆夜。
却发现陆夜在看着李书锦,目光冷的像在看一个死人。察觉到沈至欢看过来的时候,陆夜又冲她安抚的笑,他似乎很怕她当真为了那些让他出去。
沈至欢一边在心里轻蔑他的盲目却又一边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走到他的面前,然后站在他身边,转身看着李书锦,淡声道:
“一条贱命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值得费心的?救我,是他的本分。”
她半阖着眼,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容貌美的如梦似幻,却出口成冰,神色却淡漠近乎刻薄。
人命一文不值,哪怕是才救过她的人。
可她面前的陆夜却兴奋极了。
第11章 她在牵他的手
李书锦表情僵了僵,她知道沈至欢刀子嘴豆腐心,说这些只是想让沈至欢愧疚而已,却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不在意别人的死活。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讪讪道:“…表姐果真变了许多。”
沈至欢垂眸看她,沉声道:“也许是吧,那你以后要小心些,我可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容忍你的。”
李书锦倏的抬眼看她,而沈至欢说完这些,便移开目光,懒得再同这群人做这些你来我往的口舌之争。
她伸手拉住了陆夜的手腕,带着他朝门外走去。
走到一半,忽而停了下来。
陆夜任她拉着,见她停下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还有,那个丫头,倘若不按我说的处置,那就大理寺见吧。”
随即又扫了一眼旁边的沁兰,道:“沁兰,你就在这里等人过来,看着他们打,我倒要看看谁敢手下留情。”
沁兰福了福身子,道:“是,小姐。”
沈至欢说完便拉着陆夜走出了院子。
晚风静悄悄的吹着,不远处传来几声虫鸣,飞蛾盲目的撞击着石柱上的灯罩。
陆夜一言不发的跟在沈至欢身后,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她的手指匀称纤长,却扣不住他的整只手腕,又白的像雪,同他手形成了鲜明的颜色对此,衣袖轻薄的布料偶尔会擦过他的手掌,有点痒,又有点想让人一把抓住把它留在手里。
她的手是温凉的,而他的皮下是沸腾的血液。
他在牵他的手。
仅仅是这个简单的认知就让陆夜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夏季的夜里,爱欲在不停的膨胀,犹如烈火燎原。原野之上,所有饱含爱与期待的风穿过高耸入云的山林,抵达惊涛涌起的海岸,再掠过山川河海,长街村镇,然后化成了繁华的上京城里,安庆候府的,一个让他不知今夕何夕的沈至欢。
沈至欢却在此时停下脚步,松了手。
凉风掠过他的手腕。
那块洁白的软帕被她捏在手里,细致的擦拭着方才捏他手腕的那只手,慢悠悠的问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陆夜稍稍动了动方才被沈至欢拉过的手,食指蜷起摩挲了下方才被沈至欢触碰到的地方,道:“没什么打算,今后如何,全凭小姐吩咐。”
沈至欢走在他前面,小径两侧的花枝擦过她的肩膀。沁兰留在了李艳芬那,如今这小径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李书锦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
陆夜目光冷了冷,并不做回应。
沈至欢侧头看他:“问你话呢。”
陆夜这才道:“奴才不知道她是谁。”
沈至欢挑了挑唇,嗤道:“继续装。”
陆夜抿了抿唇,隔了半天才道:“如果真的有人想对付奴才,不管奴才在哪都逃不过的,小姐不必费心奴才的去处了,就让奴才呆在这吧。”
沈至欢轻声笑了两下,对他的话不做认同也并不否认,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道:“你以为我身边是那么好待的?分明救了我,却说不定还为此搭上性命,真就甘心如此吗。”
陆夜道:“为了您,奴才什么愿意的。”
沈至欢面上并不屑于这些花言巧语,心里却十分受用,她居高临下道:
“你不会当真以为我会因此感动而对你另眼相看,从而在我心里占一席之地吧。"
陆夜跟着停下了脚步,在她面前低着头,道:"不会。"
"奴才也从没那么想,小姐您金枝玉叶,奴才不配。"
沈至欢这才翘起唇角,显然是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她抬眼,目光从他宽阔的胸膛攀岩而上到他俊朗的脸,然后对上他那双收敛的锋利的双眸,声音低缓柔和:
"不过,你若是不怕,我倒是可以……允许你待在我身边。”
留下一个明知他图谋不轨的人在身边。
这是什么意思,沈至欢没有明说,陆夜却清楚的明白。
幽深漆黑的眸子像是一瞬间光亮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开始躁动沸腾,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嗓音已有些暗哑:"奴才不怕。"
他话音略一顿,像是在思考着措辞,隔了一会又继续道:"就算为您死了,也是奴才……梦寐以求。"
*
沈至欢身边配的护卫其实有很多。
同陆夜一批进来的那群人严格来说根本算不上护卫,挑着些身强力壮的来打杂也算是多一道防线。守在她院子周围的多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还有身手过人的普通护卫,她除却偶尔会遇上几个不知死活的登徒子,寻常也用不上这些人,次次出去,随便挑几个也就罢了。
能固定贴身跟着她的,至今还没出现过一个。
此外就更别提能贴身伺候的小厮了,她家小姐似乎天生对“男人”比较抵触,认为他们多数都又脏又臭,寻常都是不会搭理他们的。
所以此刻,喜春看着跟着小姐进门的高大男人,一时失了语,站在原地直接愣住。
“小姐,这,这是……”
沈至欢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陆夜,看着沁兰理所当然道:“愣着做什么,我让你给他安排地方是没听见吗?”
喜春反应过来,咽了咽口水又偷偷扫了一眼沈至欢身后的陆夜,结果正好与他对上目光。
高大的男人站在门边,男人许是心情不错,在同她目光对上的时候,竟然缓缓咧起嘴角笑了起来,然而那张俊美的脸上却找不到丝毫让人觉得亲和的东西,甚至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
喜春连忙移开目光,磕磕巴巴应声,又转言道:"是,奴婢这就去……,小姐您饿不饿,奴婢现在就叫人传膳吧。"
沈至欢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派人去看看沁兰那边怎么样了。"
"是,小姐。"
喜春从房里退出去,沈至欢便只剩沈至欢和陆夜两人。
沈至欢半靠在椅背上,神情慵懒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看着有些许的疲惫,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仍挂着那那碧绿的镯子。
陆夜按耐住心底的兴奋,朝沈至欢走近了几步,喉结上下滚动,试探着开口道:“小姐,奴才此前曾学过几个为人疏解疲劳的法子,就让奴才给您按按吧。”
沈至欢缓缓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意态有些疏淡,红唇微微张合,还没说出什么来,沁兰便从外面走进来。
她给沈至欢请了个安,道:“小姐,事情已经办妥了。”
沈至欢放下手臂,注意力从陆夜转移到了沁兰身上,她道:“那俩有什么表示吗?”
沁兰道:“小姐都亲自发话,她们自然只能在旁边看着,那贱婢一直在叫,指甲抠地板都抠出血了,身上的流的血也弄了她们一院子。”
沈至欢听着却还觉得心里堵得慌,她又问:“死了吗?”
沁兰摇了摇头,道:“被拖走的时候应当还有一口气。”
沈至欢道:“去派人看着她们俩,要是谁敢擅自给那丫鬟送东西,去的时候不必管,回来的时候才让人抓住送到李书锦院子里去,人证物证都在,就说是管教不严,送她去抄两个月佛经。”
沁兰翘起唇角,道:“奴婢遵命。”
沈至欢这才稍稍解气一些,目光一转看见了还站在一旁的陆夜,他对上她的目光,扬起笑容来。
沁兰一来,她倒是没什么心思同他说什么了,皱了皱眉道:“你也下去吧。”
陆夜神色不大好看,道:“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