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躺在床上,抿着参汤想, 仿佛确是近年关了。
不知不觉,又一年。
外间,陆晟一杯茶,端起来又放下, 只等小半个时辰已然不耐烦,“你去问问,里头怎么回事,怎半点声响都没有。”
也不知没声响,只不过是听不着青青的声音,他心里不安。
周英莲一溜烟去产房门口转悠,转悠完了回头来报,“皇上,俪娘娘还没发作,还在用晚膳呢。”
“方才疼成那副样子,怎么没发作?”
“太医说,这女子生产,有长有短,短的三五时辰,长的嘛……一天一夜都有可能,便叫娘娘多吃点儿,到时真发作起来也有力气使。皇上不必忧心,要不去乾政殿先歇着,兴许夜里呀奴才就去给皇上报喜啦。”
周英莲笑得牙不见眼,觉着安顿好陆晟是他的差事。但陆晟听完丝毫没有起身回宫的意思,反而端起茶盏饮上一口,皱眉,“凉了。”
周英莲立刻去换,正巧出门时便撞上皇后与长春宫一行人跨门而入,他偷偷瞄一眼,皇后的脸色越发不好,今儿夜里也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无奈却盖不住蜡黄气色,这么仔细端详,皇后仿佛年长十岁,一个不慎便老态毕现,让人看着揪心。
帝后之间见过礼,要属心急还得是陆晟,“皇后怎么来了?”
刘春扶着皇后在陆晟左手边落座,入了秋,黄花梨木太师椅也冷冰冰像陆晟的神情,皇后强打精神,“听说景福宫要生了,臣妾便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宫里许多日子没有小皇子降生,若真能为皇上诞育子嗣,那可真是一桩大喜事,皇上定要大大地赏赐景福宫才好。”
景福宫如今只住着青青一个,说景福宫也就是说青青无疑。
陆晟兴趣缺缺,只淡淡撂下一句,“往后再说。”然则他低头端茶时不经意间瞥见皇后面色,适才认真打量她,看得皇后骤然紧张,不自觉摸了摸脸,“皇上这样看臣妾,是臣妾今日的打扮有何不妥么?”
陆晟摇头,先饮过茶,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着皇后,皱眉道:“你如今气色越发不好了,前儿太医院开的药可有按时服?”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皇后也生出些少女的羞赧,她垂下头,轻声答:“谢皇上关心,臣妾每日都用这药呢,只是这几日入秋,寒气侵体,身子骨弱些也是常事。”
“嗯……”陆晟抬眼看向门外忙碌穿梭的人,呐呐道,“那就好,不可讳疾忌医。”
“这是自然,皇上的教诲臣妾都铭记于心,这段日子朝中事忙,皇上也要仔细身体才好,不知月初太医请过平安脉没有……”她徐徐抬头,却发觉眼前已然没人了人影,转头一看,陆晟已走到院中,站在产房门外远远看着,大约想透过门窗瞧一瞧里头正安安心心喝汤的人。
皇后心中一阵刺痛,一口气提不上来,仿佛要疼晕过去。
好在身边人看出端倪,刘春低头来问:“娘娘不舒服?不如请太医过来看看。”
皇后摇头,眨一眨眼才发现眼底干涩,已没有半点泪,“你去……取皇上的披风送过去……”
刘春心里也说不出的难过,垂头丧气地应了这份差事。
相比外头的风云暗涌,产房里面倒是平静得多。
青青用过饭,喜燕伺候她漱口,正要端这东西出去便听见青青开口,“闷得很,喜燕姑姑,你给我唱个小曲儿吧。”
喜燕涩然,“娘娘抬举奴婢了,奴婢哪会这些。”
“你就随口唱一个,我就随意听一听,省得我注意力都放在肚子上,疼得难受。”
“奴婢只会唱一首,娘娘想听,奴婢便只得献丑了……”她如此说,喜燕不好再推脱,便只得将碗碟都交托道月满手上,自清了清嗓子唱起来,
“三月桃花开
情人捎书来
捎书书带信信
要一个荷包袋
一绣一只船
船上张着帆
里面的意思
情郎呀你去猜
二绣鸳鸯鸟
栖息在河边
你依依我靠靠
永远不分开。”
她情急之下只想起这一首小调来,唱完了才觉着不妥,依着她的身份,不该在宫里唱此等旖旎之词。
喜燕跪下请罪,青青却说:“这歌唱的好,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人间有情,自是不知所起,亦难自控。”
谁也没料到这种时候产房会传来女子柔媚的歌声,唱的还是郎情妾意、针线传情。不但陆晟听得愣了神,连皇后也被勾起许多泛黄往事,一个不慎,竟泪水涟涟,慌忙侧过身躲到着拭泪。
回首往事,谁没有青春少年时?谁没有遇过桥上少年郎?
不过是岁月长衣衫短,磨得你半点脊梁骨都不剩。
陆晟肩上挂一件靛蓝披风,衣角被夜风卷起又落下,他背脊挺直容色肃穆,如此一见,还真称得上玉树临风、超凡出尘。
只不过他眉间沉郁不开,始终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面。
此时产房传来一声惊叫,真如一锅热油倒进一锅沸水,哔哔啵啵吵闹不休。
陆晟不自觉上前两步,又停在产房门外,闷着头来回踱步。连皇后也从太师椅上起来,扶门而立,一双原本毫无光彩的眼睛也仿佛在这一刻被烈火点燃,望向产房的眼神当中充满了光与火的热烈,全当这一胎是为她所生,为她尽力,因此一颗心也揪起来,竟默默替往日的敌人祈福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