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冰冷,沉默让人如鲠在喉。
到底是青青无奈,气消意平,“我知道是你。”
元安道:“娘娘英明。”
“我哪里英明?”她自嘲似的一笑,目光落在他肩上一丝柴火灰上,“你们个个说我聪明,其实句句都是哄人的鬼话,我只是个再愚笨的了,再怎么教也学不好。”
元安仍然垂目看脚尖,只是言语当中多了些温柔,“娘娘太过自谦,前些日子听说娘娘胃口不好,这几日可有好转?”
青青道:“我总归是不敢不吃饭的。”
元安怅然,“那是便是好了。”
到此又是一静,她看他,既熟悉又陌生,如慈父,又是仇敌,最终余下一句,“你今后都不要再管我的事。”
“娘娘……”
“我遇上你,回回都要伤心……”
她眼底浮现出哀愁与落寞,她的感情如此复杂,在对陆晟的爱恨之外,仍然对另一个陪伴她半生之人保留着贪婪的不愿付出便求回报的感情,她是一名卑微的偷窃者,始终在暗处偷光。
唯独陆晟不给她犹豫的机会。
不知何时,他已出现在园中,隔着一段石子儿小径,周英莲喊上一句“娘娘金安”,这原本就紧张的厨房,一时间连石墙根儿都要抖起来。
青青神色如常,转过慢慢走到陆晟身边。
“四叔今日怎回得这样早?”
陆晟牵了她的手,视线并未在厨房方向停留,他眉间郁色已散,说起话来语气轻松,“过几日便要回京,朕也趁着行幸在外,躲些懒罢。”
青青弯了弯嘴角,“我以为四叔管的事越多,心里越是快活。”
陆晟道:“有时如此,有时又不如此。”他牵着她,两人一并往内院走,只是时下还冷着,花草都哆哆嗦嗦,不见红绿,放眼去大多萧索。
她停在一排石阶底下,网上接一座小红亭,“我方才听见哭声,是前头又发落人了?”
“确有其事。”陆晟深深看她一眼,一手环她后腰,几乎是半抱着将她扶上小亭。
周英莲惯会看脸色,早早将蒲团、风帘子、茶水点心都铺陈好,亭子里能赏景能饮茶,倒也是浮生偷闲的好去处。
陆晟抬手揽住喜燕,亲自给青青沏茶,口中说:“你既要问,朕与你说了也无妨。”
她抿嘴一笑,“谢皇上恩典。”这一歪头的功夫,倒让一旁的周英莲看得晃了神,几乎没念过书的人,脑子里也琢磨出一个词来,叫人比花娇。
也难怪皇上紧着她,这样的好颜色,就连没了跟的太监也瞧着眼热。
实际陆晟也被她这句俏皮话逗乐,略笑了笑,说起长春宫,却又是眼色一黯,面沉如水,“皇后到底容不下。”
许多事点到即止,聪明人自然领会。
青青已晓得背后杀意,皇后不喜欢她,或者说是厌恶她的模样,痛恨她的出身,但从前只当她是个给陆晟解闷的玩意儿,很快新鲜劲过去,自然会有新人代替,可一旦怀上了,便成眼中钉肉中刺,不可不除,更何况陆晟子息缘浅,万一……
“四叔怎么想的?”
“朕怎么想?你不是都替朕想好了吗?”
青青道:“四叔冤枉我,我可没有那样大的本事。我只晓得,今日不杀,明日、后日也要动手。四叔虽有心力保,恐怕也是投鼠忌器,怕一个不慎,激得她破釜沉舟。因此,要敲打,也要退让,最好的法子,想来就是……”
她还未说完,陆晟已握住她的手,她之间已被茶水的温度烫暖,生生一块暖玉。陆晟开口时带着几分无奈,“孕期最是凶险,才整治了俄日敦及旧都一群老东西,实不宜在这个档口再对皇亲下手,你先一步想明白了,那也很好。”
青青听得厌烦,正想收回手,没料到陆晟不肯放,忽然加重的力道中暗暗透着他的焦灼,“不过是为稳住她。妃嫔有孕,出宫休养不成体统,但倘若在宫里,再是如何防备,朕心中终究难安,这是为你,也是为你腹中孩子。”
“多谢皇上恩典。”前一句是俏皮,这一句变山中凉风一样冷。她甚至侧过身,垂下眼盯着亭下石阶,偏不肯看他。
她的心比话冷。
陆晟无奈,甚至是焦头烂额。
皇后从来不是急躁冒进的性子,她虽沉闷些,但一贯是大气贤淑,进退有度,现如今却连“玉碎”两个字都说出口,显是逼急了,要为江山后继与他抗争到底。而一旦牵涉到子嗣一事,皇后背后便绝不止是皇后而已。
他不能拿眼前人的性命冒险,必求万全之策,但万全之策往往是平衡之法。
“等孩子生下来,朕自然替你做主。”
“可是皇上……”她回过头,冷冷盯住陆晟,“君无戏言。”
陆晟依旧坚持,“届时朕自然有法子让她放手。”
“我不信。”她心中一阵锥心的疼,她虽然对孩子还没有具象的情感,但骨肉亲缘天生有之,一想到他出声便要与她分隔两地,她便痛不欲生。
青青红着眼睛,狠狠甩开陆晟的手,一字一顿道:“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这时陆晟却也压不住火了,哄女人从来不是他的强项,“由不得你不信!”话一出口便知后悔,自端起茶来送到嘴边,滴水未沾又放下,犹豫三番才开口,“朕也有朕的难处,中宫不可轻易动摇,却也绝不能将你母子二人立于危墙之下,望你能多多体谅,与朕一道度此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