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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可大姑奶奶说,要把嫁妆扣下一半。”小丫鬟瘪着嘴,眼圈都憋红了。
    屋里一瞬间静谧下来,方才围在周围的几个姨母伯母都不再吭声,但眼光却一个不少地盯上了荣澜语。喜娘也撂下了手里的眉黛,笑吟吟地去拿茶汤,佯装歇一歇。
    新荔一脸慌张地看向荣澜语,却见荣澜语一脸淡然之色,又朝自己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心里一时更没注意。
    她哪里明白自家主子早已有所安排,只以为是主子要自己得过且过呢。
    “清韵。”新荔不敢再求荣澜语开口,便拿眼去瞧自己的好姐妹。清韵心里也慌得很,又心疼荣澜语的境遇,苦笑着转过身来,看向荣澜语的伯母。
    这是荣家大老爷的夫人李氏。此刻她正双手交叠站着,眼神一如平时枯槁。
    “求夫人劝劝大姑奶奶,周家的境遇您也都知道,这点子嫁妆可是咱们姑娘嫁过去的命根子。若是再少了,往后日子可如何过?”清韵小声嗫嚅说着,满眼乞求之色。
    李氏因不得宠,一向不爱说话,此刻眼底对荣澜语倒也有几分心疼之色,可事不关己的意味到底更浓一些。
    “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她挤着笑脸打哈哈道。“大姑奶奶是当家的人,你们两个小丫鬟懂什么事。没准是三姑娘与你家大姑奶奶早就说好的呢。自家的妹妹,还能让她受委屈吗?”
    见她如此,清韵的心一瞬间便凉下来。想想也是,当初老爷因错被罚流放之时,家里这堆亲戚又有哪个替老爷出头了?到底是靠不住的人。
    她无奈地扭身回来看荣澜语,见荣澜语淡淡笑着摇头,不由得心下越发酸楚。这荣家,真是没半个靠得住的人了。
    可真要把嫁妆扣下一半吗?清韵又不甘心。
    没想到就这会,外头传来一阵吵嚷声。然而便见到刘妈妈从门口围着的人群里挤进来,冲荣澜语挥挥手。
    “怎么了?”清韵几步奔过去问道,拧着眉毛低声问:“嫁妆到底被扣下了?”
    刘妈妈气得老脸通红,愤然道:“是,不过宋虎看得紧,大姑奶奶只挑走了几样而已,大半还是留下了。”
    说完,她又想到什么,嘿然一笑道:“宋虎吃了豹子胆,竟然给大姑奶奶骂了,这个混账玩意。”
    话虽如此说,但刘妈妈脸上没有半点嗔怪的意思,显然也觉得心里很畅快。
    清韵望向一脸恬淡的荣澜语,这才明白,主子吃透了这些人的脾性。不光是大姑奶奶,连宋虎也是。
    她又想,这样聪慧的主子,真要嫁给那嗜酒的周寒执吗?这往后的日子到底怎么个过法?
    第6章 闹洞房
    大喜的日子,谁都不会问宋虎是如何骂人的。但只见荣澜芝进门的时候,整张脸惨淡地像白纸一样,就知道这话说得肯定不好听极了。
    “我来给妹妹盖喜帕。”荣澜芝脸色恹恹的,不复起早的时候精神。李氏也不多问,只是凑上来笑着说吉利话,似乎方才根本没发生任何事一般。
    新荔撇撇嘴,与清韵对视一眼,瞧着彼此眼里都有火气,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没想到,荣澜芝托着荣澜语的手往门外走的一刹那,当姐姐的人,竟然凑到妹妹的耳根子上冷笑了一声。
    “澜语,你是故意安排宋虎守着嫁妆的吧?所以那宋虎胆大包天,语出冒犯,也是你教的?”
    喜帕之下,荣澜语蹙蹙眉,却没吭声。事是她安排的不假,可若荣澜芝没有占小便宜的心思,又怎会好端端被一个奴才骂。
    也是她自己活该了。
    知道荣澜语不能吭声,荣澜芝咬着后牙更加恼道:“方才当着后头那些人的面,我不好跟一个奴才过不去。可那些话句句难听,又说什么我小气,善妒,贪吃嘴馋,这些话难道不是你教的?他不过一个酒蒙子,哪晓得这些……”
    提起酒字,喜帕之下的荣澜语清冷一笑,也不知是想起父亲,还是因为想起周寒执的缘故。难为荣澜芝,竟也说得出口。
    耳畔,大姐冷冰冰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知道你对这亲事心有不甘,可也不该打发一个小厮来辱骂我。大婚之日,我自然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我倒要瞧瞧,往后你的日子能过成什么样。就算父亲头一个把你捧在心尖上,又有什么用,还不是配个小官了此残生。”
    走在绣着栀子花的暗红地毯上,艳红的长裙逶迤铺开,缓缓向前走着。在旁人眼里,荣家长姐此刻正稳稳托着自家妹子的手,和和气气地说着心里话。
    然而谁也没想到,荣澜语此刻听见的没有半句祝福,全都是些冰刀子一样的言语。
    虽然早知道荣澜芝不喜欢自己,但她也没想过,这份不喜欢,其实真的已经到了厌恶的程度。想想也是,当初父亲母亲在的时候,她年纪小,最受疼爱,两个姐姐自然不高兴。之后因为有嫁人的事跟着,大姐心里透着虚,自然也没跟她撕破脸。
    如今倒好,宋虎这一骂,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掀开了大姐最后的伪装。
    然而荣澜语自己不往心里去,这些话也就只是白费口舌而已,说到底还是荣澜芝自己越说越气。
    她索性凑到她耳边,咬牙冷笑道:“听说周府宅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床榻空无一物。我的好妹妹啊,这事要是让你娘知道,还不急坏了。”
    大婚之日的规矩,新娘子是不得跟任何人说话的,必须要把这一天的头一句话说给新郎子听才好。因此荣澜芝吃准了荣澜语只能硬生生受下这所有委屈,连还口之力都没有。
    却没想到,荣澜语从来不信这些。好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不是靠着守规矩守出来的。
    于是,喜帕之外,鞭炮齐鸣。
    里头,却是荣澜语一脸平淡的神色。她略低了头,淡淡道:“大姐,让你失望了。您瞧着罢,我的日子会过得极好的。”
    “你竟然坏了规矩……你怎么敢开口说话,是疯了吗?”荣澜芝大吃一惊,咬了半晌的牙,又镇定下来,呵呵冷笑道:“你的日子好?你嫁得是谁,你知不知道?从八品的小官啊,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荣澜语摇摇头,懒得与荣澜芝再废话。
    □□澜芝见她淡淡定定,反而愈发膈应,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哼道:“荣澜语,小时候享福那不叫福气。只有享了一辈子福,才叫福气。咱们姐妹几个走着瞧吧,我等你哭着求到我头上的那一日呢。”
    荣澜语嗤笑,却不屑再说话。又听说周寒执已到,心里就更加落定。
    高大颀长的人,穿什么衣裳都好看。面料最简单的红锦,周寒执一上身,竟也有无尽的富贵气度,根本瞧不出是宅子空空的小官儿。
    就连荣澜芝也在袖子下头暗暗掐了掐手指肚,松开荣澜语之后,凑到荣澜烟耳边道:“妹夫倒也疼她,竟选了这么个人物。”
    “戏子好看,可有出息?”荣澜烟淡淡一句,看着妹妹妹夫远去的眼神尽是冷漠。
    荣澜芝眼底终于有了些笑意。“这话没错。把她嫁出去,我心里这块大石头才总算落下了。方才我气坏了,可没给她什么好话听。”
    瞧着荣澜芝有些得意,荣澜烟蹙蹙眉不高兴道:“方才后头的事我都听说了,大姐你怎么总这样不稳重。那些破东西有什么值得你争的,还被一个奴才辱骂,这算什么事啊。姐夫若是知道,肯定不乐意。”
    “他又不当家,哪知道柴米油盐贵。你家又比我们府上宽裕。再说,我也只做这么一次罢了。凭什么父亲那些好东西都留给她?你不知道,宋虎那混小子被她指使得团团转,我一共就摸着了几样东西而已。”
    荣澜烟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再跟自家这位上不得台面的大姐犟。但她不得不承认,荣澜芝有句话说得很对。把澜语嫁出去,她们姐妹二人心里的大石头才总算落下。至于荣澜语往后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周府里是否空空荡荡,与她们姐妹两个都半点关系没有了。
    除了年节走动,大概也就是两旁世人,冷眼看热闹的关系。
    另一边,荣澜语不知南北东西,只知道总算摸着了清韵的手,在她的搀扶下上了轿辇。这再往后,就是周府的事了。
    她心里对荣府自然一万个舍不得。但人总要长大,也就要从一个家到另外一个家。想通了这一点,其实心里就能舒坦许多。
    她本就是通透的人,故而此刻心情倒也没受什么影响。
    再下轿辇的时候,已经是热热闹闹的周府了。荣澜语数了三个门槛,磕了几回头,便被喜娘送到一间屋子坐着,说是闹洞房的时辰不到,让她坐着歇一会。等新郎子吃完酒,自然会跟众人一道过来。
    又是吃酒。荣澜语无奈。
    “姑娘再忍一忍,一会大人就回来了。若是饿了,这会子屋里没人,奴婢拿点心给您吃两口可好?”新荔心疼着自家姑娘,伏在膝头轻声道。
    荣澜语摇摇头,意思是自己还不饿。她只是有些好奇,眼前的屋子当真空空荡荡吗?她只能看见脚下巴掌大的地方,这一路走过来,也只是感觉出这宅子很大,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大。可至于里头有哪些东西,她真是猜不出。
    新荔虽然忠心,但没清韵机灵。此刻,清韵终于忙罢什么走进来,笑着凑到荣澜语跟前道:“姑娘别怕,这宅子可不是空空荡荡呢。奴婢一路瞧了,虽然是有些疏疏落落,但红木桌椅是整套的,多宝阁里头也有些物件,咱们往后添置些就好,不至于没法过日子。而且,方才拜堂的时候,奴婢瞧着周大人的眼底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想必是也喜欢姑娘。”
    “那自然是喜欢的。”新荔接茬道:“姑娘长得天仙一般的模样,哪个见了不喜欢?”
    二人说说笑笑,果然哄得荣澜语心头渐渐放松下来。她不在乎周寒执喜不喜欢自己,也不在乎两位姐姐如何嫌恶自己,她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替爹娘维护好荣府剩下的颜面。自然,若是有朝一日能盼回爹娘,就更是人生圆满。
    众人说完话,屋子便静谧下来。
    绣着鸳鸯的一双喜鞋在地上蹭了蹭,上头的如意水纹鲜亮好看,是荣澜语最喜欢的纹样。她静静瞧着,心里却忽然想起外头陪酒的周寒执。
    自己是打算好了的,往后尽好当妻子的责任,然后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了。可到眼门前才又忽然想起来,往后二人是要住在一处的。
    她终于有些惴惴。然而,这份惴惴并没有维持多久,外头便响起了吵嚷声。
    “谁来了?”清韵抬眸问。新荔凑到门口,拧起眉毛道:“是周家的亲戚。瞧着当先的是大人的姨母,郝玉莲郝氏。”
    “许是来闹洞房的吧。一会你我站在姑娘跟前,别让这起子人吓着了咱们姑娘。”清韵嘱咐道。
    第7章 新夫人当家
    今日的郝玉莲打扮更是喜气,不过也算情有可原。
    因着数日前,周父果然旧病复发,在宁州城赶不回来,如此周府这头便没有像样的长辈,郝玉莲便算作这头的主母,从头到尾包办了这回亲事。
    眼前,她一身暗红色的锦缎衣裳,头上插着金簪子,虽不知有多少成分在里头,但的确明晃晃地十分惹眼。再加上口脂涂得深红,更显得招摇喜庆。
    她一进门,便笑得眉眼舒展,拉着周家舅母笑道:“你瞧瞧,这外甥媳妇的身形好不好?一瞧就有添丁的福气。”
    周家舅母连连颔首道:“可不是么。”说罢,她又凑到荣澜语跟前道:“好媳妇,再忍一忍,咱们聊咱们的,你不要搭茬。这头一句话必须要说给寒执听,今日才算福气圆满了。”
    “是。我们不过是来说些闲话的,也算让这新屋子热闹热闹,有些人气。”郝玉莲的红唇都要咧到耳朵边上了,也不知是遇到多大的喜事。
    荣澜语静静听着,只在众人刚进屋时略略问了一礼。毕竟隔着喜帕,谁也不会要她现在做规矩。
    没想到,这会那周家舅母又开口了。“澜语啊,外头的客人已经散了大半,寒执也要回来了。赶在我那糊涂外甥回来之前,当舅母的有些话不得不跟你分说分说。”
    说完,她清了清喉咙,庄重了神色道:“实不相瞒,这屋子里眼下所有的红木用具都是我和你姨母两个从木匠坊里租来的,今日便要还回去。”
    这话说完,荣澜语心里一咯噔。
    旁边的新荔更是惊得捏了帕子呼道:“什么?这些东西竟是租来的?”
    见周家舅母说得直白,郝玉莲咳了咳,继续解释道:“不是我们两个当长辈的不阔气,我们也可买些便宜东西来凑数,可那样又于你们周府的场面无益。无奈这红木桌子椅子实在贵重,更别提那精致的多宝阁了,这些实在不是咱们能买得起的玩意。但你们又要大婚,总不能让宾客们瞧见你们府上空空荡荡的吧。没法子,我和你舅母只能租了这些玩意来给你们撑场面。这也就是我们老的心疼你们两个小年轻的,要不然实在不该管这闲事。”
    虽是解释的话,但郝玉莲的语气明显是“我早就告诉你府里空荡吧,谁让你不听的。”
    清韵强撑着笑脸,替荣澜语出头道:“话是如此说,但毕竟有远道来的客人今晚要住下。二位长辈不如通融通融,有什么事都等这咱们大人与新夫人洞房花烛夜过去了再说,可好?”
    “咱们府上虽不大,但也没有奴才插嘴的机会。”郝玉莲板了脸,一句话堵了清韵的嘴。随后又喟叹道:“不过这小姑娘说得也有道理,若是能明天还这些东西,自然是你我都方便。”
    “哎呀,那可如何是好?咱们手里的银子可都不够了。要是想明日还,咱们就得再付一日的租钱。啧啧,那就得……得二十两银子吧?这毕竟是红木的。”周家舅母的手摩挲着多宝阁上精致的红木纹理叹道。
    “是,总得再给人家二十两,才好说话。”郝玉莲拿眼觑着头盖喜帕的荣澜语。她心里其实也摸不透这位小姑娘手里到底攥着多少家私,但头一回张嘴,自然就高不就低。
    “我和他舅舅是没银子了。”周家舅母双手抱肩,挑眉看向清韵。
    “我操持着寒执的婚事,手里的银子也花光了。”郝玉莲掐着手里的帕子,目光落在荣澜语那针脚细密的裙裾上。她瞧得出来,这嫁衣的料子不算便宜。
    “得了得了,咱们在这念叨什么。搬走吧搬走吧,反正是拿不出钱来,还要什么颜面。今日外甥这婚事已经办妥,咱们两个也算对得起早走的妹妹了。”周家舅母说着话,上前从多宝阁上抓起琉璃瓶,又冲着身后的婆子们努努嘴。
    “姑娘,咱们把二十两银子掏了吧。外头还有咱们荣家的亲戚呢。这时候往出搬东西,像什么样子。”新荔醒过神,扭头求着荣澜语道。
    郝玉莲瞧见这边的动静,示意婆子们放慢动作,笑着嗔道:“这位姑娘,你可别勾着新娘子说话,坏了规矩可就不好了。说白了不就二十两银子的事吗?既然都嫁过来了,何必心疼那点子银子。你这边掏了银子,我和你姨母自然把事情都给你周全明白。”
    说完,她懒洋洋地看向荣澜语,打量着她的手能从左右哪个袖口摸出银票来。
    而前院里头,此刻周寒执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听见小厮凑过来道:“大人,协领夫人去在后头闹腾新夫人呢。”
    周寒执摆摆手,眼神并不似寻常人醉酒后涣散,而是盈盈灼灼,依旧如桃花绚烂。若是此刻再轻轻扯唇一笑,定会有暗中觑看他的姑娘家为之慌了神。
    “左右是些规矩的事,姨母不会太为难人。”他不以为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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