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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琰起身离开病房,从这天起,她不再开口与秋意说话。
    陈小姐住进医院一个星期,病情加重,高烧不断,剧烈呕吐,最后陷入昏迷。
    这天清晨,秋意守了整晚,双眼熬得通红,温琰拎着张婆婆做的稀饭包子过来接替他。
    “你吃了早饭没有?”
    温琰听见,垂眸不语,也不搭理。
    秋意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琰琰……”
    她当他透明,异常冷漠。
    医生通知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该打算后事了。
    午后,陈小姐稍微有些清醒,睁开眼,看见温琰坐在边上,两人一对视,她眼眶通红。
    “幺妹,”陈小姐问:“你考虑清楚没得?我真的,给你留了一份财产。”
    温琰摇头。
    她不能收那笔钱,收了,就等于答应做她的女儿,从此与秋意兄妹相称。她不要那样。
    陈小姐微弱叹气:“那你还来医院干啥子嘛?”
    温琰的眼泪像珠子似的坠落。
    陈小姐看着她,也掉泪了。
    温琰哽咽:“你不准我当你的儿媳妇,我也不想做秋意的妹妹,但是我心里面早就把你当成妈妈,让我留在这里,报答你的恩情……”
    陈小姐抽泣了一会儿:“琰琰,你就是不听话,这是我为你们做的最好的安排了,亲情比爱情靠得住啊,傻姑娘,我不想你变成第二个我……”
    温琰埋下去,额头贴着她瘦削的胳膊,那里皮肤冰凉。
    傍晚,温琰回到自己冷清的家,不知是否错觉,闻到这屋子像在发霉。温先生回来过,桌上留给她一碗小面钱,不见人影。灶房久未使用,夕阳余晖落下,斜照着,原来已经结出蜘蛛丝。从前的词人爱黄昏,爱其落寞,爱其萧索,写在纸上颇为抒情,可温琰站在若明若暗里,此时此刻,全无美感,心中只觉格外荒凉。
    深夜一点过,有人摸黑上来,温琰还醒着,知道是谁,所以不慌,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秋意走到她床前,蹲下,看见她缓缓睁开眼睛。
    温琰半截胳膊搭在边沿,像压弯了枝丫的柳条。秋意拉住她两根手指,微微晃动,笑问:“晚上睡觉,门都不锁啊?”
    她声音带哑,分不清困还是累:“穷得叮当响,贼哥进来也要哭一场。”
    终于肯跟他说话了,还会开玩笑。
    秋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琰琰,你为啥子不理我。”
    温琰垂下眼帘,动动指头,与他手背相碰,冰冰凉凉。两人若即若离,忽远又近,秋意抓住她的手,下一刻却被她推开。
    “……”
    秋意拧眉,抬起眸子巴望着,一副可怜相。
    又来了。
    温琰支起身,往里挪:“你冷不冷啊?上来嘛。”
    他迅速扒掉鞋子,躺进床上留出的空位,盖好棉被。两人侧卧,在这日益简陋的房子里,就着清冷月光对视。
    “你在想啥子?”
    温琰忽然心里难过,眨眨眼:“想起《红楼梦》,宝玉差不多像你这么大,跟宝钗结婚,林妹妹死了。”
    秋意哄道:“都是假的嘛。”
    温琰努嘴,眉心微锁:“不是。”
    他笑她:“看那些伤心的小说,自讨苦吃。”
    温琰闭上眼睛,不予理睬。
    “喂。”秋意轻声唤她,手指抠了抠枕头,踌躇着,用试探的语气:“你跟我一起去上海,好不好?”
    静默中,温琰屏住呼吸,半晌才笑道:“你要我寄人篱下啊?”
    “不是这个意思。”
    “我晓得。”她看着他:“过两年,等我长大些,就去找你。”
    秋意皱眉,觉得不靠谱:“你说个具体时间。”
    温琰想了想:“我要把初中读完,趁这两年存点钱,看到时能不能去上海念高中。”
    秋意道:“其实我妈给你留了一笔存款……”
    她突然变了脸色,坐起身,怒道:“用不着!我自己有本事挣钱!”
    秋意愣怔,缓缓支起胳膊,不解道:“生的哪门子气,给你钱还不高兴吗?”
    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
    温琰冷笑:“那是认干姑娘的钱,你要我收下啊?”
    听到这话,他呆了会儿,像被吓到了,喃喃开口:“我妈没给我讲过这件事……”
    温琰眯眼瞥着他的神情:“那你还要我收吗?”
    秋意闷头思忖,理所当然道:“憨包,给钱当然要拿,管他啥子干妈干姑娘的。”
    温琰脑中一团乱麻,翻过身去,用被子埋住头,再不同他讲话。
    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承诺他懂个屁。
    陈小姐在温琰心中的分量举足轻重,对于自己看重的人,她绝不会做阳奉阴违的事。
    而秋意态度如此随意,不过因为陈小姐是他母亲,而且这位母亲爱他,因此他天生拥有任性的特权,知道无论做什么都能够被包容。
    温琰没有他那样任性的条件,她拿得出手的本钱唯有自强,不让人看轻。
    “又生气了呀?”秋意一向好脾气,好耐心,尤其在她面前总像弟弟般的乖顺:“那我等你就是了,如果到时你不去上海的话,我就来接你,到时我们还在一起。”
    温琰嘀咕:“你为啥非要去上海?”
    秋意安静下来,一时沉默不语。温琰心里猜想,他没有跟父亲生活过,虽然很少提起,但她知道,秋意自幼缺少父爱,并且从小就对父亲充满向往,偶尔在重庆的街头见到洋人,都会跟着偷偷打量,想从对方的脸上琢磨出父亲的模样。这种好奇,跟她对母亲的美好幻想是一样的。想到这里,温琰忽然一下就气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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